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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故事第17部分阅读

赶往温家的路上。他能做的,只有在他们到来之前把事情告诉思存,让她心里有所准备。

    还是来不及了,陈爱华已经敲响了他们的房门。“思存,客人都来了,咱们下楼吧——墨池就别出来了,在房间里歇着。”

    墨池听出陈爱华话里有话。他想起父亲刚才提了一句,李先生很不满意思存的父母那么早就把他女儿嫁出去。墨池隐约明白,李先生不满意的是自己。

    他却不愿意让思存一个人面对复杂的情况,没听他母亲的,陪着思存一起下楼。不管什么事情,两个人总好一个人。

    楼下客厅里前所未有的人多。温市长陪着一个穿西装戴草帽的男人坐着,男人一脸络腮胡,有点吓人。思存农村老家的父母坐在沙发对面,她的父亲低着头,一双布满皴痕和老茧的手反复搓着,母亲则在抹眼泪。

    她扑上去,伏在父母的脚边,泪梗在喉,低声唤道,“爸!妈!”

    思存看到父母的嘴唇哆嗦着,她无助地望向母亲,象小时候一样喊道,“妈妈!”

    突然,身后一声咆哮,吓得她一哆嗦。“别叫他们爸妈!”

    思存回头一看,咆哮发自戴草帽的络腮胡。

    思存懵了。倒是墨池,摆动拐杖,很自然地走过去,彬彬有礼地说,“您是李伯伯吧,思存刚从北京赶回来,还不清楚事情的经过,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和她把事情说清楚好吗?”

    络腮胡子被墨池说得愣了神,问道,“你是谁?”

    墨池有礼貌地说,“我是思存的丈夫,我叫……”

    络腮胡子不等他说完,跳起来,指着钟富贵说,“姓钟的,你真把我女儿卖给他了?”`

    墨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尴尬地站在那里,进退两难。络腮胡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神色越来越不善,不住地摇头。

    思存仿佛被当头一棒,本能地反问道,“谁是你女儿?”

    络腮胡子的情绪突然十分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一直冷眼沉默着的温市长发了话,“思存,这位李绍棠先生,是美籍华人,这次专程回国寻亲。所有的证据都能证实,你是他失散了二十年的亲生女儿。”

    思存脑中一片空白!她看看李绍棠,胡子挡住了他大半个脸,只有一双眼睛,晶亮有神。他咕噜完了,突然提高嗓门,洪亮地说,“思存,别怪爸爸。爸爸回来接你来了!”

    思存把所有人打量了一圈,越发茫然。最后,她看着她的母亲,再次低唤,“妈妈……”

    思存的母亲已经哭开了,“孩子,我们对不起你!”

    思存颤声问道,“妈妈,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思存的母亲哭道,“那年自然灾害,我怀的娃儿都生下来了,还是没养住。我整日里哭,正好邻村的亲戚把你抱到家里来,说是右倾分子留下的,他们村没人愿意养……我看到你就象我自己亲生的娃一样亲,就收下了……我是真的把你当亲生女儿养的啊,小时候舍不得给你哥吃的都给你吃了……我没想把你卖了啊!”

    墨池的心里咯噔一下。思存妈最后一句话象把锤子一样深深的砸在他的心上。

    “我真的不是你们的亲生孩子?”思存的声音抖得都要断掉了。

    “你是李绍棠的孩子……”思存妈说道。

    思存突然愤怒地转过身面向李绍棠,高声质问道,“你凭什么说我是你的孩子?你有什么证据?”

    李绍棠大声说,“我的女儿,我当然有证据。你出生的时候,全身白玉无瑕,连个痦子都没有。唯有后背心有一块红色胎记!”

    思存如被五雷轰顶!墨池曾告诉过她,她的背后有一块指甲大的朱砂红。墨池爱极了她背后的这一点红,激|情时忘情地亲吻,给她留下过无数悸动的回忆!沐浴时她也曾对镜自照,却因那胎记长得位置刁钻,只能恍惚一瞥,从未见过全貌。

    只有墨池见过的胎记,李绍棠却知道!思存难以置信地摇头,目光迷离,眼看就要崩溃。

    墨池拄着拐杖走到她的身边,扶起她,揽在怀里,“思存,坚强一点,我在这呢。”他在她耳边低语。

    思存仿佛遇到保护神,把头埋在墨池的怀里。所有的一切她都弄不明白,唯有墨池的怀抱,一如既往地踏实安心

    李绍棠见状,又跳着咆哮了起来,“放开我的女儿!——钟富贵!我和你的帐还没算完!我这么宝贝的女儿,你竟然把她卖给这么个……”李绍棠也是受过教育的人,一时组织不好语言,咕噜道,“你贪图名利!你趋炎附势!小人!”

    思存感觉到抱她的怀抱猛地一颤!她知道,墨池听出了李绍棠的潜台词。有些话,说一半更伤人心。

    思存不知哪来的勇气,抬起头大声对这位陌生的父亲说,“不管你是谁,你不能侮辱墨池。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爱的人!”

    “嘁!”李绍棠不屑一顾,“你爱他什么?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是爱?钟富贵都告诉我啦,你嫁给他是任务!去他见鬼的任务,爸爸这次回国找你,就是要把你带回美国去。这些年苦了你了,咱们父女两个回美国去,爸爸好好补偿你!”

    “你闭嘴!”思存愤怒了!“我不认识你!你说你是我父亲就是我父亲了?我的母亲呢?我凭什么说我不爱墨池?我们结婚四年了,你都在哪里?你这个莫名其妙地跑出来的老怪物,凭什么对我和墨池的指指点点?凭什么让我跟你去见鬼的美国?”思存发狠地一口气说完,大口地喘息。

    墨池始终搂着她。那怀抱从温暖到僵硬,始终不曾放开。

    思存提到母亲,李绍棠的眼睛突然湿了,“我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我要把你接到美国去,跟我过好日子。”

    思存说,“中国就是我的好日子。我已经结婚了,哪也不会去。”

    李绍棠又来精神了,高声叫道,“什么结婚,那是买卖婚姻,是非法的!”

    思存被激怒了,回了一句,“遗弃子女,更是非法的!”

    “你你你!”李绍棠没想到他说一句思存顶一句,自己理亏,指着思存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空气越来越紧张,陈爱华连忙上前把思存拉开,让她坐在沙发上休息。李绍棠喉咙又在咔咔响,和自己生闷气。他对谁都暴躁,唯独对思存,舍不得。

    第 46 章

    有必要交代一下李绍棠的情况,他家学渊源,父亲曾是上海著名的学者,李绍棠自己也曾在上海的高等学府任教。1959年他被定义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失去了学校的工作,只得带着妻子邵音回到x市老家。他无法忍受严峻的生活环境,开始活动心思,秘密托朋友联系,想辗转去香港谋求生路。正在此时,妻子邵音怀了身孕。别无生计,他只好带妻子去农村亲戚家里待产。

    农村物质贫乏,又赶上了自然灾害,吃饱饭都成了奢望,更别提补充营养。邵音是银行家的女儿,曾经是同济大学的校花,到了农村却也不得不象村妇一样,用毛巾包着头,推着沉重的碾子,把玉米棒磨成粉,和着玉米面蒸成窝头。就是这样粗劣的食物,她也舍不得吃饱,借口说怀孕恶心,省给李绍棠。

    邵音生性乐观活泼,李绍棠抱怨生活艰苦的时候,邵音就给他准备“精神大餐”,“还记得美心酒家的云腿青鱼饺、紫萝金针菇吗?对,就是阮玲玉最爱吃的那两样菜,我们去吃了却觉得不过如此。你爱吃松鼠鱼、凤尾虾和美人肝。这道美人肝最有趣,是用板鸭的鸭胰白,经过开水焯、冷水浸,十几道手续爆的白里透红,脆嫩多汁!可是绍棠你说,鸭子和美人有什么关系呢?”邵音是典型的上海小姐,吴侬软语,甜甜润润,一直润到李绍棠的心里去。

    李绍棠就会说,“这就是中国的饮食文化了。中国人讲究含蓄隐讳、雅俗共赏、寓意深刻、触类旁通、旁敲侧击、含沙射影,菜名也不例外。如果叫得直白,给你上盘红烧鸭胰白,味道再好也倒了人的胃口。”

    邵音说,“所以呀,孩子出生了,我们也要给她取个好名字。我希望她是个女孩子,我要给她起个最好听的名字,还记得诗经里那句话吗?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我们就叫她思存好了。等她长大点,我们就可以打扮她,给她穿三层的公主裙,戴粉色的蝴蝶结,配上粉色的小皮鞋。袜子一定要有蕾丝边……”

    李绍棠满脑子都是对现实生活的忧虑,哪里听得进去邵音的幻想,打断她道,“日子都过不下去,哪里还能打扮她。”

    邵音笑嘻嘻地说,“日子会好起来的呀。那时思存肯定也会说话会走路了,我们把她带回上海,带着她去逛公园。”她的脸色蜡黄消瘦,想起日后的美景,却是一脸幸福。

    然后“精神大餐”滋补不了邵音营养匮乏的身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却遭遇了女人最要命的一关——难产。明明孩子的分量很小,却怎么也没有力气生下来,身体里的血都快流光了,惊慌失措的李绍棠找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说,大人保不住了,赶紧动手术,保孩子。

    在简陋的乡间小屋,笨拙的赤脚医生用并不灵光的手术刀划开邵音的肚子,取出先天不足的小女婴。邵音的生命力就快用尽了,她用最后的声音说,“记得她叫思存。”

    邵音死后,李绍棠独自带着女儿,生活愈加艰难。物质严重不足,他有钱都请不到奶妈,更别提买牛奶。他只好按照村民教他的,用一小把小米熬成粥,米汤撒一点盐巴喂给思存。剩下的米粥,大人是舍不得喝的,留着下顿接着熬。直到米渣都熬化了,熬出的只是清水。思存又瘦又小,眉目俊秀却面黄肌瘦。她很乖,饿了也不哭,只是用一双大大的眼睛巴巴地瞅着他。每当他看到思存,就会想起死去的邵音。有时他想,思存是邵音留给他唯一的礼物,不管多难,他都要把她抚养成|人;有时他又想,要不是思存,邵音也不会死;最多的时候,他还是恨自己。要不是被自己拖累,邵音不会死,思存也不会这么小就跟着他受苦。

    不久,朋友那边来了消息,他终于有了去香港的机会——从广东偷渡。有言在先,不许带小孩上船。李绍棠左右权衡,不知该如何是好。朋友又辗转帮他打听,邻村有一家媳妇刚生下来的娃死了,那媳妇简直就是母牛托生,哪怕只嚼草根子,奶水还是足得往外溢。思存到了这样的人家,肯定白白胖胖。“奶水”两个字深深刺激了李绍棠,与其他带着思存喝米汤,不如把思存送出去,有充足的奶水,思存就能健康地长大。那时,他也在香港混出头来了,再把女儿接走。李绍棠打定算盘,就让朋友把思存抱走了。送到什么人家,他问也不敢问,就怕自己改变主意。思存走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小小的思存已经知道认人了,趴在陌生的叔叔怀里哭得厉害,两只小小的手臂朝爸爸的方向挥舞着。李绍棠一狠心,背过身去,女儿哭泣的样子却永远印在了他的心里。他发誓,到了香港一定要发奋赚钱,赶快安定下来,接走思存。然而人哪里算计的过天?思存是吃上了充足的奶水,他也顺利到了香港,然而几年后却有文化大革命,他这个右倾分子、叛徒,也没有回家乡的路。他只能越走越远,从香港到欧洲再到美国。

    十数年辗转后,当初的一介书生李绍棠已成了美国大型公司的总裁,多年的孤身打拼,他性情大变,在纽约,他以咆哮著称。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心平气和的谈,而是咆哮着要求别人遵守!凭着他的咆哮,竟也赚来了万贯家财。在内心深处,他是个很痛苦的人,他忘不了妻子因他而惨死,更忘不了被他留在中国遥远山村的女儿。这份愧疚,他一辈子也赎不清。

    中国大陆改革开放的消息传到美国,李绍棠第一时间打回乡投资的名义回到x市,与温市长一见如故,几番接触下来,不但决定在x市投资,更把寻找爱女的大事偷偷托付给温市长。

    温市长做到了,结果却让李绍棠大为恼怒。他的女儿早在四年前就被养父母给“卖”了!而且“卖”的对象竟然是温市长的残疾儿子!

    他对温市长的印象一落千丈,投资计划也暂时搁浅。他心目中光明磊落的谦谦君子温秉先一下子成了强买民女的官僚。

    此时,李绍棠的火,一半是对着温市长,另一半则是对着钟富贵夫妇。他的女儿,他从小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的女儿,他满指望这次能带着女儿回美国,给她住童话里一样的别墅,穿三层的公主裙,戴粉色的蝴蝶结,穿着蕾丝花边的小皮鞋,参加上流社会的舞会。可是!他没有想到,钟富贵夫妇竟然为了一己私利把小小年纪的思存“卖”到了市长家里做牛做马!他们用思存换来的钱盖房子,娶媳妇,却让思存在权贵人家寄人篱下,受尽委屈!是的,李绍棠就是这样想的,自己的女儿命实在太苦了!不管怎样,他要带走思存,给她过好日子,实现邵音的遗愿!

    李绍棠的来访,钟富贵夫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李绍棠让他们跟着进城他们就跟着进城,李绍棠让他们跟思存解释清楚,他们就跟着来到了温市长家。两边都不敢得罪,两边都不落好。

    温市长的残疾儿子,倒不像李绍棠想想那么不堪,反而是个相貌俊逸,彬彬有礼的青年。可是!李绍棠看到他左腿从根部以下就空空如也,心里就难受!钟富贵竟然把思存“卖”给这么个人!如果女儿是在美国,自由恋爱,不管对方是残疾人还是穷小子,他都由着女儿,他一个不字也不会反对!可是他可怜的女儿,是在十六岁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被人“卖”给了这个人,肩负着“伺候”他的任务,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连空气都不安的颤动起来。思存呆坐在沙发上,欲哭无泪。这个二十岁的生日礼物,来得太过震撼。墨池默默站在她的身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给她一点力量。突然,李绍棠吐出一句话,“明天就给思存办手续,她必须离婚,和我回美国!”

    “离婚”两个字仿佛定时炸弹,炸得思存和墨池都是全身一颤!彼此一个对望,眼里都是坚决的否定。

    “我不会离婚,也不去美国!”思存和墨池并排站着,统一战线。

    墨池目光坚定地迎着李绍棠,决然道,“李伯伯,我和思存彼此相爱,我们愿意生活在一起,您没有理由要求我们离婚,我们也绝对不会这样做。”

    李绍棠没想到自己的寻女之路如此艰辛,事到如今,女儿不但一句爸爸没叫,还处处和他对着干,这个看似文弱的女婿也敢跟他顶嘴。他气愤之极,爆吼道,“不离也得离,不行我就去告你、也告你!”他指着温市长和钟富贵,“你们一个强娶未成年少女,一个买卖人口,法律会制裁你们!”

    思存被搅得七荤八素、头昏脑胀、哭笑不得,突然胃里一阵翻腾,她情不自禁地捂住嘴巴,飞奔到盥洗室,扶着洗面池狂呕!所有人都担忧地追了过去,李绍棠跑在最先,不住地问,“女儿,你怎么样?”

    墨池行动不便,跟在最后。他默默排开众人,弯腰扶住思存,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和关切。他在她后背上轻轻地拍,为她顺气。她才下火车,情绪就受到这么大的震动,身体能受得了才怪。

    思存吐完,扶着洗脸池喘气。墨池拧开水龙头,用凉水帮她洗脸,粗糙的掌心抚在思存的脸上,熟悉的触感让她心中有了主张,她抬起头,目光迷蒙地看着墨池。

    墨池扶起思存,对众人道,“思存累了,不管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要带她回房休息。”

    李绍棠冲动地说,“你不能带走我女儿!”

    墨池不卑不亢地说,“我是她的丈夫,这里是她的家,我只是带她去休息。”

    李绍棠让步了。思存回到房间,疲惫不堪,却无法入睡。

    李绍棠的到来也同样震惊了墨池,尤其是知道思存来到这个世界上竟是那么的不容易,只差一点,思存就无法看到这个世界,只差一点,她就无法长大成|人,而他也无法与她相遇……他不敢往下想,只得紧紧地搂住思存,把她揉进自己的胸怀里,不住地在她脸上摩挲,亲吻。

    思存仰起脸,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依赖墨池。这个时候,他是她的天,是她唯一的依靠。

    “思存,你睡一下,我在这里陪着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