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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豺狼

  两人飞身下楼,拐过一座小山似的太湖石,鹅卵石小径的尽头是一条架在荷花池上的雨廊,亭台轩榭,朱梁碧瓦,九曲十八弯,极尽江南园林的秀雅风姿。

    秋风像一个在黑暗中盲目飘荡的梦游者,哗哗地吹过湖面上的枯残荷叶,很快迷失在辽阔的远处。晶莹的星辰在灰色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就像一双双情人朦胧而灼烈的眼睛,空气甜蜜得像布满了花粉。

    方学渐突然立定脚步,回身拉住小昭的手掌,深深地注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小昭,相公明天就要北上,相隔万里,这一次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现在好想亲亲你,把你抱着走过这条雨廊,也算是我的一种补偿。”

    小昭身子一震,仰起脸来,月色的清辉溶入她痴痴的目光,润泽的水光在里面轻轻波动,突然踮起脚尖,隔着两只肚兜,在他的唇上点水似地吻了一下,柔声道:“相公,你还是背我吧,小昭喜欢相公背,背一生一世,背来生来世,生生世世背下去。”

    霎时间,一股热流在方学渐的胸腔中滚过,滚烫膨胀,撑得他的喉头有些哽咽,急忙点头道:“好,相公就背小昭一生一世,背小昭来生来世,生生世世背下去。”

    蹲下身子让她爬到自己背上,两只手掌稳稳地托住小昭圆润的大腿,起身走上荷塘雨廊。

    脚下的槐木板毕竟年代久远,踩上去咯吱作响。小昭双臂抱着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肩上,感觉着他坚实的肌肉,闻到男子身上浓烈的温热气息,一颗女子芳心飘飘然,沉醉一时。

    正当两人沉浸在这短暂的缠绵一刻时,前面脚步声响,两个臃肿的黑影从雨廊的另一头飞速地奔了过来。方学渐清醒过来,急忙放下背上的小昭,只这一会工夫,那两个黑影就到了近前,每人背上两个大包袱,怪不得看上去臃肿不堪。

    黑衣黑巾的两人想不到在这雨廊上碰到两个蒙面的“同志”飞掠的身子在三丈外停了下来,对视一眼,解下背上的包袱,一言不发,拔出腰间的长刀就砍了过来。

    刀光霍霍,疾如闪电,两人的身法迅捷如奔马,瞬间逼近他的五尺之内。劲风扑面,方学渐长发乱舞,只感觉连周围的空气都被那锋利的刀刃割成了凝固的块状,压的他呼吸困难。

    “起凤腾蛟”、“翻江倒海”他大喝一声,接连退出三步,手中长鞭毒蛇一般窜起,宛转狂舞,瞬间使出两记厉害招数,把两个黑衣人逼出一丈之外。小昭原来站在身后,被他后背一撞,惊叫一声,飞出两丈远,啪嗒落地。

    方学渐无暇他顾,手中长鞭电闪而出,使一招熟练无比的“风卷残云”缠住一人的手腕,刚想拉扯过来,一掌毙命,眼前蓦地一花,一柄呼啸的钢刀破空而来,雪亮的刀光挡住了西沉的月亮。

    他的身子猛地窜出,头上的青巾徐徐飘落一块,瞬间被凌厉的刀锋绞成十几块,蝴蝶般在空中飞舞。方学渐低头躲过致命的一刀,左拳甫出,结结实实地印上那人的小腹。

    “噢”的一声惨叫,黑衣人如遭电击,嘴里一大口鲜血喷出来,身子飞回,“噗”地被后面同伴的长刀刺了个对穿,身子好像破了孔的水袋,血流“嘶嘶”飞溅。

    方学渐右手一抖,鞭子急速拉回,剩下的黑衣人半身麻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在自己的长刀之下,惊骇莫名,手腕被鞭子一带,长刀脱手,身不由己地跌撞过来,咬牙切齿地左手握拳,朝方学渐的口鼻击来。

    方学渐哈哈大笑,反身一个勾踢,脚后跟准确地命中了那人的下颌,“格勒勒”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黑衣人的身子呼地飞起来,咚的一声,穿透雨廊的屋檐,瓦片翻开一大片,脑袋伸出在外,脖子下的身子凌空悬挂,双臂软绵绵地垂下,忽悠悠地飘来荡去。

    方学渐有生以来这一仗打得最为漂亮,干净利索地解决两个用刀高手,一扫几个月来的颓势,心情激动之下,在原地手舞足蹈一番,正扭着屁股,猛地想起小昭的身子被自己撞飞,不知道受伤没有,收回缠在那人手腕上的鞭子,急忙跑过去扶起她的身子。

    小昭哎哟连声,身子软绵绵的,揉着又痛又酥的胸部,无力地道:“相公,以后你要后退,最好事前打声招呼,我的小乳鸽可禁不住你几下撞。”

    方学渐刚学会《洗髓经》神功,一时信心爆满,头脑发热之下得意忘形,忘记了平日时刻注意的收敛和风度,被小昭娇媚的声音一唤,登时冷静下来,担心刚才的大叫大嚷会惊醒山庄里的人众,急忙背起小昭,上前走到那两个黑衣汉子身前,伸手去他们的衣袋中一番摸索,掏出两叠银票、十多两银子、两块玉牌和一张画着图形的地图。

    他不及细看,把这些东西全都放入自己怀中,提起角落里的那四个藏着贼赃的包袱,脚步轻点,飞也似地往来路狂跑。出了雨廊,才转过太湖石,只见那三层高楼的房间里已亮起了灯火,一个年轻的女子突然发疯似地跑出来,身子猛地撞在阳台护栏上,摇摇欲坠,扯开喉咙喊道:“不好啦,杀人啦,老爷和九奶奶被人杀死了,快来人啊……”

    天色阴沉得犹如丧服,秋风起处,满院落叶萧萧而下,女子的尖叫声凄厉而惊惶,远远传出,在寂静的深夜显得越发嘹亮和刺耳。方学渐暗叫不妙,知道经她一叫,山庄里很快就有大批壮丁家奴赶过来,腿上加快速度,在假山花木丛中没命地飞奔。

    飞上后院围墙的时候,前后院子里都已经有不少灯光亮起,人声、敲梆子的声音隐约传来。方学渐心急如焚,额头上不住冒出汗来,跳下围墙,落脚无声,身子尽量伏低,像一头敏捷的非洲黑豹,借着偏僻漆黑的墙角、树影向前逃窜。

    一路上七高八低,也不知踩坏了多少树苗、花卉,踏坏了多少花盆、篱笆,好不容易挨到跳进来的地方,心中一下大定,伸手拍拍小昭的圆臀,笑道:“宝贝老婆,总算安全了。”

    身子一纵,一个“飞鹤冲天”式,高高地腾空而起,他的脚尖还没踩上墙头,忽听下面“着”的一声叱喝,三枚梭子镖在月色下光芒闪烁,化成三道蓝色闪电,分上中下三路,朝他的背后疾速飞来。

    这人等到这时才跳出来突发暗器,也够阴险狡诈的,方学渐想不到在这里碰上暗器高手,差点乱了方寸。他身在半空,周身没有半点借力之处,无法侧身逃避,再加小昭伏在背上,形势可谓千钧一发,万分凶险。

    方学渐急中生智,右臂猛地一甩,把两个包袱挡在身后,一个扭头,叮的一声,牙齿一阵剧烈酸痛,生生咬住了那枚电芒一般的梭子镖。

    方学渐稳稳地跃上墙头,双脚站稳,“呸”地吐出口中的钢镖,笑道:“下面的龟孙子听了,老子乃天柱山上百花寨的三当家,今天暂时饶你一次,过些日子卷土重来,定取你的狗命。”

    笑声嘶哑,颇是勉强,心中后怕不已。

    眼前蓝芒闪动,又是三镖飞来,他急忙纵身落地,招呼等在原地的初荷和云霞,沿着来路,飞也似地跑了。

    远远听见山庄各处人声鼎沸,铜锣、面盆敲得震天响,事情闹大,再不跑就危险了。四人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全速飞奔下山。

    初荷轻功卓绝,跑起来还不觉吃力,云霞小脚伶仃,走快些都不行,何况快速跑步?“哎哟”一声,跌翻在地。

    初荷摇了摇头,回去扶她起来,抬头望时,方学渐已跑出几十丈远,只得搀扶着她勉强小跑。云霞脚脖子生疼,脸上汗水涔涔,在初荷又拖又拉之下,勉强跟上,下身的直筒长裤却被路旁的荆棘割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好几块雪白的大腿肌肤。

    方学渐双臂提着四个大包袱,背负小昭,一路急奔,绕过山脚一片灌木林,看见马车还停在原地,登时松了口气,吹声口哨,轻松地小跑过去,撩开车帘,正要把四只包袱扔到车上,漆黑的车厢中突然闪电般伸出两把钢刀,一左一右,架在他的脖子上。

    四周的树干后“哧哧哧”窜出十几条黑影,刀光霍霍,指住两人身上要害,一个中年汉子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纵横江湖十几年的‘豺狼当盗’,今天会落在我的手里,你们这几天真够猖獗,短短三天时间,连盗安庆府周县七家巨户,杀人数十,连老子的师父你们都不放过,可也知道有今天么?”

    提起脚来,踢中小昭的屁股。小昭哎哟一声,痛得眼泪汪汪。

    方学渐不料事情结束,大功告成的时候还会生出这样的变故,钢刀架在脖子上,半分动弹不得,一时无法可想,只是听那中年男子的声音有些熟悉,待得小昭哀号一声,心中发急,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叫道:“周成大师兄,我…我是方学渐。”

    那人正是名剑山庄的大弟子,安庆府通判周成,他的第二脚离小昭圆润娇嫩的屁股还有半寸的距离,听了他的叫喊,硬生生收住势力,讶道:“你……你是六师弟方学渐?”

    方学渐见他果然是大师兄周成,这一喜非同小可,鸡啄米似地点头道:“是啊,是啊,正是我,我是方学渐,你……你刚才说师父……”

    他猛地想起他刚才说的“连老子的师父你们都不放过”的话,莫非……莫非名剑山庄遭劫,庄主姜昌荣也死于盗贼之手?

    周成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来看了他手中提着的四个包袱一眼,一把扯下他面上的肚兜,冷冷的目光逼住他,突然抓住他的前襟,咬牙道:“你失踪两个月,师父让我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哪知道你却自甘堕落,给这批盗贼团伙把门望风,快点交代,你肩上的这个女子是不是八年前,一连偷盗应天、扬州和苏州三府五十八户的‘绣花大盗’?坦白交代,处分从宽。”

    方学渐见他微妙地眨了眨眼,知道大师兄要开脱自己的罪名,可惜背上这人是自己的亲亲小老婆,而且八年前,小昭还是一个八、九岁的黄毛丫头,和那个听上去就强壮无比的‘绣花大盗’实在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回事。

    他苦笑一下,道:“大师兄,我背上的这个女子是你的弟媳妇,不是什么‘绣花大盗’,我们这次来‘龙眠山庄’,其实不是来偷东西的,是来给一个良家女子报仇的,我们……”

    周成不料他这么死脑筋,心中一急,脸上的汗就下来了。

    他这次带来的手下,其中有两个和副手成志明走得比较近,还有三人是本地玉山县衙门的人,知县派来引路的。玉山县的衙役倒还罢了,成志明一直虎视眈眈,窥觑自己的位置,一旦借此机会在知府徐学诗的耳边打个小报告,说自己在执行公务的时候,肆意包庇师弟,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方学渐虽说是他的同门师弟,但入门比较晚,除了节日,两人平时见不上几面,交情有限,何况现在师父已经死了。安庆通判的职位掌管一府的刑名巡捕事宜,可是日进斗金的优等差事,自己的一家老小就靠这个享福,丢了饭碗,以后哪里还会有吃香喝辣、万人恭维的好日子?

    他一时权衡轻重,很快镇定下来,面上一脸疾恶如仇的凛然神色,怒道:“方学渐,你这个欺师灭祖的贼子,打着‘豺狼当盗’的名头,勾结‘绣花大盗’,大行盗窃、杀人的丑恶之事,兄弟们,把他们用牛皮索捆绑起来,拿回安庆大牢,交徐大人发落。”

    方学渐不料他翻脸如此之快,口中大喊冤枉,手中的四个包袱早被两个衙役夺去,丢进车厢,另有四个官差取出牛皮索,上来捆绑两人的手脚。

    周成心中多少有些内疚,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转头走到一旁。忽听得头顶上一个女子叱喝一声,心状的梧桐树叶瑟瑟落下,不等他回过神来,头皮蓦地一凉,一柄利剑当头斩下,削去乌皂帽的一角,丝丝断发随风乱飞,薄冰一样的剑刃停在他的耳边,侵骨生寒。

    初荷的声音,道:“狗官,放开我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