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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叛

装置,以整个金鳌岛的力量为力,以整个金鳌岛的机关为手脚,只要在金鳌岛里头,自己就是一个千手千眼的无敌战神。

    “……这个方法虽然卑鄙无良,不过我想恩师您应该能够认同它。”

    公瑾并没有特别提高音量,因为他相信海稼轩一定能够听见。适才连续攻击的伤害很重,换做是麦当诺那样的强天位武者,可能已经死了十次,但对付恩师这样的绝顶高手,这样的攻击却不可能杀得死他。

    话虽如此,但公瑾也相信那些攻势足以瘫痪海稼轩的反击力,尤其是被合金丝透左胸而过的伤势,公瑾很肯定,那是直接损及心脉。凝运天位力量的根本一旦受创,不管是什么强悍武者都会失去战力,那种伤势不是自我疗伤能够痊愈的,所以公瑾并不心急,只是缓慢地靠近,一面回复力量,预备在走近海稼轩的时候,给予这授业恩师最后的一击。

    可是,越是朝海稼轩走去,公瑾就越觉得困惑不解。尽管脑海里的理智分析,告诉他要怎样发出最后一击,才能确保致敌死命,但他胸中的感觉却截然相反,找不到那种一切即将结束、即将要生离死别的完结感。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事情到底有什么不对呢?难道……自己真的惦记着那份师徒之情,以致于事到临头,竟无法狠心向恩师下毒手?

    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因为自己早就已经舍弃了那些东西,是一个没有温暖,绝对冷血,绝对照着功利而行事的冷酷军人,一旦认清楚目标,就不会迟疑,更不会有下不了手的问题。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为何已经事到临头,一切仍显得那么不具真实感?

    “唔……”

    面具下的冰寒目光,闪烁着疑惑,情感方面的余波晃动,已经干扰到理性,令公瑾感到少有的犹豫。

    但很快地,他就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这种不寻常的违和感,并非出自个人情感,而是因为眼前的一幕景象。

    将海稼轩身体钉穿在石壁上的湛卢剑,正一寸一寸地迅速倒退出来,伤口处焦黑的肌肉没有活动,但剑刃却不住往外倒退;这只说明了一件事,海稼轩已经重新凝聚起力量,蓄劲于体内,鼓荡的真气将剑刃外推。

    “这是……”

    公瑾惊愕之余,也察觉到另一件异事,那是四周围的能量流动,从剑锋倒退的那一刻起,就起了激烈的转换变化。

    “……心脏受了这么大的损伤,怎么还会有反击力量?怎么会?这样子的伤就算是我也……”

    公瑾说不下去,因为如果是比较伤势之重,当日自己与王五激战,所受的重伤远超海稼轩,却仍能以坚强意志持续作战,终至逆转。但是,那样的战斗意志实在是奇迹,自己扪心自问,实在不敢肯定能否再次做到,难道恩师也是与自己当初一样,凭着那股执念在创造奇迹?

    “……不……公瑾,你我都知道战斗中的奇迹可一不可再,要取胜,就不能一再倚赖奇迹。”

    海稼轩的声音,从黑暗中的另一头传来,开始有些模糊,但从他出声的那一刻起,身上气势却不可思议地千百倍暴增。

    不仅如此,那些贯穿海稼轩身体的合金管线,也以更快的速度朝后方拔出,包括那贯穿胸口心脏要害的合金丝,全都飞快退出,非但拔出的过程不见血,而且管线一离体,被洞穿的肌肉就迅速愈合,整个不可思议的情形,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如果是寻常武者,中你刚刚那一击,确实是非死不可,但为师的武功不但不同于那些小辈,这具躯体的强韧程度,更不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比拟,这一点,公瑾你明白了吗?”

    “啊,原来如此!”

    被一语点破,公瑾这才觉醒到自己为何估算错误。海稼轩目前的躯体,并非正常人体,而是使用太古魔道技术,基因操作,专门强化改造而成的完美作品,即使身上不存有力量,仍是具有远超常人的强悍度,只不过……

    (这真是恐怖,连心脏被贯穿都能够存活下来,还强悍到能把入体异物逼出,这样的强化肉体,已经不是人类所知的范围了……换言之,要凭实力打败他,现有的知识完全不适用,所有的要害也……)

    不可能像寻常战斗那样,靠着破坏要害的方式取胜,那么能做的方式就只剩下一个,就是把整个身体一次粉碎,但这样做,需要拥有比对手更强悍的实力,这样子的正攻法,能够成立吗?

    但就在公瑾迟疑不决时,一股猛烈劲风朝他射来,公瑾瞬间判断出那是什么之后,右手空袖拂起,先以柔劲消去来势,跟着左手伸出,接下了激射而来的湛卢剑。

    “不需要再考虑这种问题了,公瑾,一切等到你之后还能够继续站起来,再去想吧!”

    手持湛卢剑,公瑾听见了这个平静中蕴含着无上力量的呼喝,下一刻,他被汹涌蔓延过来的强光与冲击波给吞没下去。

    当海稼轩与源五郎分别进入金鳌岛后,有两道疾若流星的身影,也从东南方的夜空急速飙来。

    由于速度太快,一般人并不容易察觉,但是如果细看,就会发现这两道身影并非单纯地朝香格里拉前进,而是一前一后,进行着追逐,期间甚至有着短暂的攻防。

    双方攻守呈现一面倒的状况,固然是因为彼此实力差距的因素,但真正造成这状况的理由,是因为逃在前头的那一方,根本就没有多少的战意所致,放弃了还击,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曲线闪躲、瞬间增速的移位上。

    不过,所谓的战斗,并不一定要有来有往,看起来才会觉得激烈,即使是单方面的防御,也能让攻击的一方暗自心惊,这就是梅琳此刻的感觉。

    (好小子,真是会闪,追了他百多里,还是没法把他拦下……他前前后后也应该中了我三掌,居然一点也不受影响?)

    虽然发招时特别留手,没有重招攻击,但这年轻人纯以护身真气,连续挨了自己三击,看来毫发无伤,飞行的速度仍然很快,这点确实令自己心里不安。

    在雪特人的神殿取得黄金像,转交给青楼人员,直接送到香格里拉后,梅琳便即北上,去探看自己失联多日的弟子。整个魔法结界被浓密的能量云给包覆,梅琳并无法与小草取得联系,正自忧心之时,发现到附近耶路撒冷的异变,整个都市变成了一个巨大地洞,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似的。

    察觉到情形不对的梅琳,没法使用道术通知香格里拉。几次尝试失败后,她确定有人在途中干扰,换言之,敌人正逐渐接近香格里拉。

    梅琳立刻起身追赶,但出发才没有多久,就遇到花天邪的阻拦,双方动起手来,花天邪并没有很积极地应战,只是拖缠着梅琳的前进速度,不让这位敌方的强力援军前往香格里拉。

    双方僵持了一阵子,梅琳察觉情形不对,出手攻击的力道骤增,花天邪也不勉强抵挡,转身就跑,双方一追一逃,就这么到了香格里拉的外围。

    然而,才刚刚接近香格里拉,整个空间就发生异动,本来漆黑的夜晚天幕出现裂缝,金鳌岛的巨影由时空裂缝中穿梭而出,无比庞大的天空岛屿,就连梅琳也为之失色。

    (这就是……耶路撒冷地下的遗迹都市?那么唯一会在里头的人……是公瑾那小子?)

    这个震惊固然让梅琳大感不妥,晓得自己慢上一步,可是,在意识到敌方骤增强大实力时,梅琳另外还感到一股难言的不安,仿佛有某个自己所重视的人,即将遭遇到危机。

    不是小草,不是昏迷的白无忌,尽管这两个被自己当成亲生孩子看待的弟子,目前都处于危机当中,但是胸口那种熟悉的疼痛,却不属于他们,而是来自某个一再令自己心痛的男人。

    他正在金鳌岛上……这点自己感觉得出来,从他猝死在中都的隔日,于白鹿洞后山破棺而出的那一刻起,自己就知道了。之后他浪荡江湖,目的是为了什么,自己也一直都清清楚楚,只是早已平静下来的心情,不想再掀起任何涟漪,所以才半逃避地隐匿行踪,避开每一个有他存在的地方,直到此刻,不得不前来香格里拉。

    可是,当实际来此后,感应到他正在金鳌岛上,很快就要面临危机,甚至可能危及性命,而这次可没有其他的预备肉体能够移魂。意识到这些,自己那颗早已平静下来的心,瞬间就乱成一团,仿佛过去两千年来的沉静全然不存在一般。

    “啊,梅琳老师的心情好像很不安啊!这也难免,但为何我感觉到除了战况之外,您似乎还在牵挂着某人呢?”

    花天邪皱眉道:“会让您牵挂的人应该不多,白无忌已死,陆游老师与天草都已不在人世,那么……还有谁够资格令您心乱呢?”

    “轮不到你来多事!”

    梅琳反手发出一道火焰,逼开了花天邪,希望能够尽快登上金鳌岛,但眼前这个缠人的小子,却让她没法分身,结果又被迫进行了一段没意义的追截战。其中有相当时间,梅琳感到棘手,因为花天邪攻守间偶一显露的凌厉气势,已经到了不能随便忽视的地步,一个应付失当,就会受到严重创伤。

    偏偏这小子狡若老狐,每次像是要认真出手,结果自己一凝神防御,他就远远逃开,战又不战,闹得自己也倍感麻烦。

    除了对于香格里拉情势的担忧、对花天邪实力的不安,还有一点是让梅琳深深顾忌的。

    (如果让他知道莉雅如今的情形,以他当初对那孩子的痴迷,那真会是一个很大的祸源……)

    假使要确保爱徒不受骚扰,或是避免让这个好不容易看起来正常点的年轻人又疯回以前那样子,也许自己该在这里就把他打倒。可是,这些始终是年轻人之间的问题,自己该去插手吗?

    (不用想那么多了,如果继续被他缠在这里,这小家伙还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他……)

    花天邪的战术虽然狡狯,但是以梅琳这样的老江湖,只要下定决心,并不是拿他没办法的。可是,就当梅琳正起神色,预备认真动手,飞行在前方的花天邪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着梅琳一拱手,朗声长笑。

    “哈哈哈,老师,一路相送,真是辛苦您了,不过既然到了这里,我想我们两个应该分道扬镳了。”

    “你在说什么疯话?莫名其妙地拦在我前头,浪费我这许多时间,难道你以为说走就可以走吗?”

    “不,能够聆听老师的教诲,这是我花某人一个很大的荣幸,假如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但我怀疑在这个时间点上,您还可以闲闲地把时间耗在这里。”

    花天邪微笑地说着,把手往上方一指。

    两人进行游击战的位置,虽然位于金鳌岛之下,但却已经飘然于云层的上方,风势最强劲的地带,可是从花天邪手指上空的那一刻起,浩瀚云气凭空出现,就从金鳌岛更上方的位置开始迅速聚合,翻翻腾腾,犹如万顷汪洋,遮天蔽月,在虚无高空翻涌波涛。

    风起云涌,天象一下子产生异变,而这片翻涌无定的浩瀚云海,不但深邃厚密,更焕发着五彩金光,红、金、青、蓝、紫,瑰丽奇幻的色彩变化,代表着云气中蕴含着的庞大能量,正以高度不稳定的状态变化着,而当这股能量云海的波动增强到一定程度,整片辽阔云海就开始快速旋转,很快形成了一个云气漩涡,中心涡眼的部分出现真空,但真空之中却绽放五彩豪光,耀眼夺目。

    出现能量聚合变化的,并不是只有九天之上的虚空,梅琳的天心意识同样捕捉到巨量能源波动,来自九地之下的幽远深处。

    整个香格里拉,连同周围百余里的广阔大地,先是发出一阵刺耳的地鸣声,呜呜嗡嗡,诡异的奇特波动,令栖息于地上的飞禽走兽同感不安,由睡梦中惊醒,四下飞窜;而紧接在地鸣之后,是一阵急遽提升强度的震动,令地面剧烈摇晃,强猛的震波,一下子就让地表出现无数细小裂痕。

    耀眼的雪亮白光,由地面裂缝中透射出来,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异样火焰,偶尔吞吐着赤红色的光焰,随着源源不断的地气泄漏,不住往上喷射吞吐,凡是被强光吞卷进去的生物,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一瞬间就被消灭殆尽,整个肉体在强光中被焚灭得点滴无存。

    地鸣的强度,提升至令人不得不掩耳的痛楚程度,一缕缕带着赤红血焰的强光,更从地缝中往上喷出十数尺的炎柱,在猛烈地震中,宣泄出来的大地能量令地面隆起成丘,仿佛是一条一条潜伏于地下的巨大土龙,猛然朝着中心地带的香格里拉疯狂前进。

    香格里拉的坚固结界,把周围那数百道蜿蜒逼近的土龙长丘挡在外围,没有侵入城墙之内,但是激烈的能量变化却未因此而停歇,当天上的云海漩涡出现雷电漂浮,轰然炸出震天声响,地上的能量也凝聚起来,炸裂地面,朝上激射而出。

    九天之气、九地之气,分别形成两道能量流星,朝着金鳌岛上的某处延伸聚合过去,当梅琳目睹着这一幕惊天奇景,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她,顿时领悟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那个最终技巧……两千年苦练都没有能够完成的技巧,他已经能够使用了吗?可是这么庞大的能量,太诡异了,他承受得住吗?)

    由于过往的背景,梅琳对白鹿洞武学了若指掌,只看到这样天地大变的征兆,就知道这是什么武技的影响。也就是因为知道情势的危急已然千钧一发,焦急的心情,令她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该去帮他一把吗?可是,只要去干预他们师徒的战斗,自己两千年来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情,就再也守不住了。

    该怎么做呢?现在该做的抉择,是哪一样呢……

    “哦?梅琳老师好像很迟疑啊,那座空中岛上有让您这么牵挂的人物吗?就让我来帮您做决定吧!”

    花天邪诡异地一笑,身法如电,猛然往下急窜,一下子就拉远了与梅琳的距离。

    梅琳顿时一惊,明白花天邪是要往地底洞窟闯去,虽然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但香格里拉的地下暗藏玄机,关系重大,如果被他这么闯了进去,得窥里头的秘密,那确实是对这个世界相当不妙,当下身形闪动,就要以更高速的身法从后追截。

    但……梅琳的身形甫才一动,马上又被心里的犹豫给硬生生停住,抬头望向天空,那座巨大的金鳌岛上,已经传来阵阵冲击波动,代表上头的激战已经进行到决胜关键。

    上与下,两方的危机都是迫在眉睫,而自己只能选择其中一方……

    在这何其长又何其短的刹那间,许多画面在梅琳脑海中跑过,千年往事历历,一一如在眼前,欢喜的心情、悲伤的回忆、愤怒、恐惧、无奈,瞬间来回地重叠,激烈的程度一如胸口狂跳至疼痛的心跳。

    但是到最后,这一切都沉淀下来,只剩下一句言犹在耳的话语。

    “悠悠岁月,能把我心中的美丽身影改变吗?只要能让你对我开口,现在我仍愿意为你做到一切。”

    梅琳的右手轻抚着脸,由眉间、鼻梁,抚摸到面颊,那里有一道被魔法所遮掩,肉眼难见的伤痕,已经有两千年之久不曾这么痛过了。

    “……该来的始终还是会来……”

    做出了取舍,梅琳放弃往下追赶花天邪,整个身影化为一道红光,朝上方的金鳌岛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