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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第1部分阅读

你屁股后头扒拉算盘珠子的,哪那么容易被人骗走?!我估计他只是唱歌唱得心热了,一时抹不开面子下车。过上几天,自己就冷静下来了!”为了让张有财把心放宽,赵掌柜连张三少小时候跟着父亲学算盘的神奇过往都给列举了出来。

    此时此刻,张有财心里乱得像十几斤搅在一起的麻绳般,哪里还能有什么稳主意?!听大伙说得轻松,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唉,怕就怕他这份聪明劲儿啊!越聪明,越不肯听人劝。只要是自己认定了的理儿,就是一条道走到黑。唉,早知道这样,我真该赶在放假前就让他大哥去接他。本以为在省城里头,老二能把他照应得好好的。谁知道老二这个杀千刀的,对他弟弟根本不上心!”

    “二少爷那边事情多,估计是顾不过来!”见张有财把责任都归咎到了自家二儿子头上,大伙赶紧继续开解,“况且大少爷不是去追了么?!这年头,铁道根本没人肯花钱收拾。火车跑得还没毛驴快呢?等大少爷在柳城车站把老三堵住了,别人怎么着也不能在哥哥手里把弟弟抢走!”

    “是啊!就你家大少爷那身子骨,寻常三两个大汉根本不是对手。只要他往车上一站,让老三跟着回家,谁还敢再多说一句话?!”

    张家老大少年时就跟着父亲南来北往地进货出货,见过不少风浪,身子骨打熬的也极其结实。撕扯起来,寻常人家的保镖都未必是他的对手。而张家老三,平素也最畏惧他这个大哥。有时候在父亲面前敢贫嘴滑舌,看见哥哥一瞪眼睛,立刻吓得像见了猫的老鼠般,恨不得贴着墙根儿溜掉。

    听众人分析得在理儿,张有财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想要说几句场面话给大伙个交代,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众邻居也明白他担心小儿子,不愿于这个节骨眼儿上再给他添麻烦。便笑着安慰了几句,劝老财叔且放宽心。三少爷四岁能算账,五岁能读书写字,造化肯定不同于一般人。即便遇到什么麻烦,也会逢凶化吉。今晚这桌酒宴大伙暂且记下,等到大少爷和三少爷一并回来,再两桌并一桌,为老财叔压惊,为三少爷洗尘。

    张有财“哎哎”地答应着,蹒跚着回家。手中的猪肉荷包再也掂不起来,胳膊腿儿仿佛都有几千斤重。进了家门,看了续弦的妻子和两个少不经事的女儿,少不得又把三儿子有家不肯回的帐,算到了后者的头上。

    续弦的妻子郑月儿比他小了足足二十岁,正是肚子里忍不住火的时候,怎肯受这种无妄之灾。立刻丢了锅铲、铁勺,收拾铺盖准备回娘家。张有财自知理亏,少不得又堵住门口哄,待把家宅重新恢复了安宁,心中对小儿子的担忧也被冲淡了不少。捧了壶老粗茶,坐在窗前发起了呆来!

    第一章离家(一下)

    第一章 离家 (一 下)

    郑月儿脾气大,心肠却不是很硬。见自家丈夫脸上始终郁郁寡欢,捧着针线笸箩,凑上前,柔声安慰道:“你先别着急,着急也没有用!凭咱家老大的本事,还愁堵不住个三娃子?!甭说是柳城这么近的地方,就是三儿跑到青岛去,也能从火轮船上把他给揪下来。我让五丫给你烫了酒,你先趁热喝几口,踏实睡个好觉。待三子明天回了家,也好有精神拾掇他!”(注1)

    “唉,三儿大了!哪能再把他当个小孩子收拾!万一他真的存了心要自己飞,我还能找根绳子把他拴在门框上?!”张有财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应。

    “那可不一定!”郑月儿对着窗子将手中的大粗针穿上线,一边衲着鞋底子,一边将话头往高兴处扯,“你拴不住,可未必别人拴不住。给他娶个媳妇,生个娃,保准就收心了。后头汉正街老白家的管家婆子前几天过来串门儿,跟我打听咱们三儿的生曰。我估摸着,是他家主人看咱们三儿有出息,核计着把女儿送过来!”

    “就老白家那俩姑娘!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张老财一听,眉毛就立刻聚成了一团,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白家是正黄旗,辛亥那会儿为了避祸改的汉姓。姓氏变了,族中传统可是没变。都跟他们老祖宗慈禧太后那样,女人骑在男人头上。若是自家老三没读高中,冲着对方的家业和人脉,张有财还会勉强考虑一下这门亲事。而眼下三儿国立省一高毕业,稳稳地能上大学的,做父母的怎忍心让他再受这份委屈?!

    “我可把丑话说到头里,你别背着我瞎答应。否则,即便白家拿着八字找上门来,我也不认这个帐!”唯恐郑月儿拿亡妻生的孩子不当人,张有财又迅速补充。

    “这不还八字没一撇呢么?”郑月儿抓起一只锥子,重重捅进鞋底里,大声回应。“再说了,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轮到过我做主来着?!要是没通过你我就敢擅自答应别人,甭说过后你会跟我没完,就你们家大少爷,也会把我这当娘直接轰出家门去!”

    “又胡说,老大哪是那种人!”张有财板起脸,低声反驳。“他们三个虽然不是你亲生,可哪个敢不叫你娘。特别是老大,哪回出远门,不想着给你这个娘和他的两个妹妹买东西!”

    “那是我没惹着他弟弟!”郑月儿撇了撇嘴,将针线穿进刚刚用锥子扎出来的针眼儿。

    张老财不愿意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低下头继续喝闷茶。郑月儿却又凑了上来,低声说道:“你说老三读了一个高中,就有人恨不得把女儿倒贴过来。咱家四丫、五丫也都不小了,送她们两个去学校里认几个字成不?不用去省城,就家门口的那个教会小学就行!“

    “她们两个……?”张有财想了想,脸上明显透出了犹豫之色。他倒不是舍不得花钱送两个女儿上学,可放眼整个鲁城,肯把女娃娃往学堂里送的,也只有十几户人家。小姑娘要是肯把书本都放在学业上,认几个字倒也不算坏事。万一读了书,有了自己的主意,长大了像他三哥哥这样跟人跑了,做父母的上哪哭去?!

    “我就知道你偏心眼!”郑月儿用胳膊肘子顶了丈夫一下,开始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前年我就想送四丫头去念书。那时候觉得老三在省城开销大,不忍心跟你说。如今老三都毕业了,马上能到洋行里挣大钱了,你还舍不得这三瓜俩枣?!她们两个虽然是丫头孩儿,可也是你们老张家的丫头啊!将来嫁个苦力汉,跟着受一辈子罪,你心里头就安生?!”

    “那倒不是!”张老三身上虽然带着鲁城人特有的节俭风格,却不会克扣自家孩子,“我这不是在想,送她们去哪里读书么?家门口的那个教会学校,里头都是些男孩子不说,还天天教孩子们念洋经。一旦被洋经给迷了心窍,长大后说不定就去当洋姑子了,连亲爹亲娘都不认!”

    教堂里的洋姑子是什么模样,郑月儿可没少听周围姐妹们说起过。心里登时吓了一跳,嘴巴上立刻就软了下来,“我不是没读过书,见识少么?!你说不让她们上教会小学,那咱就不上!你随便给找个学校,只要能让她们识两个字,不跟我似的做个睁眼儿瞎就成!”

    “上次去省城,听老二说,那边开了专门的女校!”张有财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顺口回应。“里边从教师到扫地打杂的,都是女的。就是不知道门槛有多高,能不能住宿!”

    “那你不赶紧找人问问?!”郑月儿一听能送女儿去省城,立刻眉开眼笑。“赶紧给老二写信,让他好好打听打听!”

    “等老三回来,问他就行!他读书多,见识总比老二那个修车汉强!”张有财摇了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

    “那老三什么时候回来?!”郑月儿心里头着急,顺口就把话问了出来。问完了,偷偷看了看丈夫的脸色,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

    夫妻两个对着窗子,眼巴巴地盼着三儿子松龄的消息。从天亮盼到了天黑,又从天黑盼到了天亮。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看到大儿子寿龄牵着匹累脱力的大马,低头耷拉脑地进了院门。

    “你三弟呢,接到没有?!”张有财这一天多来连饭都没好好吃,立刻冲出屋门,迎着大儿子追问。

    “没有!”张寿龄摇了摇头,满脸疲惫。

    “没追上,你一个人回来干什么?!还不快去追?!”张有财急得方寸大乱,不顾大儿子满脸风尘,厉声喝问。

    “我追不上,您不会再去追了!”张寿龄看了老父一眼,回答得有气无力。“我在柳城车站倒是堵着他了,可他不肯跟我回来。非但不肯跟我回来,还掉过头来劝我,不要光顾着做买卖,以免当了亡国奴还不知道什么是恨,什么是羞……”

    “那你不会抓他回来?!”没等大儿子说完详细经过,张有财就咆哮着质问。

    张寿龄耸了耸肩,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倒是想抓他啊,可架不住车上他们人多。几乎半个车厢的人,都站起来一起数落我。说我自己掉钱眼儿里去了,还阻碍别人为国家出力。是愚民,是汉歼!”

    为了让老父宽心,他故意把事情经过说得极为含混。事实上,火车在柳城停了好几个小时,老三和拐走老三的那群学生们,都走下了站台。给进站出站的人唱歌,讲东北沦陷后的故事,讲长城抗战,讲二十九军大刀队如何杀鬼子。说得他也热血了起来,跟着喊了很多口号。过后,再冲上前拉老三回家,当然就理不直,气不壮。而几乎半个车站的人,都站在了老三那边,数落他,拿他当了甘做亡国奴的反面典型。

    “汉歼”这顶帽子太大,张有财无论如何不愿顶在自己头上。可不肯让儿子去北平跟一群不靠谱的人瞎折腾,跟“汉歼”有什么关系?这个答案他无从知晓。正准备收拾收拾,自己亲自骑马去追火车的时候,大儿子张寿龄却伸胳膊挡住了他,苦笑着劝告:“您也不用去,去了一样追不回来。我算看透了,这世道,恐怕马上又要乱起来了。咱们家里都是老实巴交的生意人,乱世中肯定吃亏!老三他去北平投军,凭着他的一肚子文化水,肯定不会从小兵蛋子做起。只要胸前挂个章,哪怕只是个蓝边,回到咱们鲁县,也能横着走!”(注3)

    这年头,军官在商人面前有多威风,张有财心知肚明。可那威风都是用命换来的,自家三儿子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动手杀过,怎有本事上战场?

    “您放心,只要当军官,肯定比当兵的安全!况且这年头,读书人金贵着呢,谁舍得拿他们当炮灰使?!别的地方我不清楚,就拿咱们山东这边来说,前几年最危急时候,也没见韩主席把他手下的学兵队送到前线上去!”

    “那,那……”张有财被大儿子说动了,已经走到大门口的脚,慢慢地收了回来。韩主席是秀才出身,最重视读书人。据说打仗的时候,从不让读书人冲前头。行军之时,也会把驮辎重的毛驴和学生们放在队伍最中间。

    这个传言是否为真,张有财不知道。可大儿子口中的关于老三当军官之后给家族带来的好处,在山东,可是能看见很多活生生的例子。想到自家儿子以后到哪都前呼后拥,再想想这多年来做生意时受的那些气,他心里慢慢又开始发热。犹豫再三,终是叹了口气,低声道:“儿大不由爷!算了,送他读完了中学,我也算尽到责任了。今后是福是祸,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叹完了气,掉过头,蹒跚着往屋子里边走。一瞬间,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注1:拾掇。方言,收拾,教训。

    注2:洋姑子,修女。

    注3:蓝边,国民革命军中陆军的官阶标志,通常为方形胸章,蓝边是尉官。将官胸章为红边,校官为黄边。

    第一章离家(二上)

    第一章 离家 (二 上)

    就在张有财一家为三儿子的出走而感到悲伤和沮丧的时候,老三张松龄心里却带着一点点流浪的喜悦,搭乘由南往北从不准点的火车,走走停停地奔向了北平。

    平生第一次不受父亲的安排自己替自己做主,紧跟着又平生第一次“打败”了自己最敬畏的哥哥,这份成就感,甭提有多快意了。至于远离亲人的忧伤,张松龄短时间内还没有感觉出来。至少,在第一次单飞的兴奋劲儿没过去前,他还不会感觉得到。

    这种兴奋的心态,严重影响了他的情绪。以至于跟新结识的同伴们一起唱救亡歌曲时,总唱不出原作中那种悲愤感、紧迫感和责任感,相反,还影响了大伙的发挥,令其他同伴也开始跑起调来!

    “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要选择 “战” 还是 “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拚死在疆场……”

    “停,张松龄同学,你能不能严肃一点儿。看你那样子,就像刚刚偷吃了一大块蜂蜜,哪有半分国破家亡之痛!”副领队方国强实在无法忍受张松龄那幅面带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又一次把练习中的歌曲停下来,大声呵斥。

    “我,我以前没学过,真的没学过!”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般,张松龄摸了下自家后脑勺,讪讪地憨笑。

    在他脑海里,有很多古人上战场的诗,什么“琵琶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什么“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什么“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这些诗或者慷慨,或者豪迈,唯独与方国强需要的悲愤没有关系。

    “你自己闭上眼睛好好想想,想想东北、华北的同学们,想想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故乡一寸寸沦陷,自己却不能出半点儿力气,心中会是什么样的感觉!等会儿火车再停下来,我们还要到下一个站台演出。如果你还找不到感觉,就留在车厢里,别扯大伙的后腿!” 看到张松龄那懵懵懂懂的表情,方国强就觉得自己的脑袋犹如笆斗大。他现在很后悔,自己怎么就同意了另外一个领队周珏的提议,把这么一个半大娃娃吸收进了血花社。这不纯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你看他那满脸无辜的样子,估计把去北平参加抗战,当做一次远距离旅游了!还是有人包吃包住,自己不用付钱那种!真不知道周珏他们几个是怎么考虑的,真不知道这个又笨又缺心眼的娃娃脸,是怎么从国立一中混毕业的!

    “大方说得对,小张同学脸上的表情的确与歌曲想表达的意境相差较远。不过他积极练习的态度,还是值得鼓励的。”另外一个领队周珏见方国强说话的语气越来越重,赶紧从相邻座位上站起身,笑呵呵地把话头接了过去,“这样吧,大伙先休息一下,互相交流交流各自的体验。我跟大方去找找列车长,安排一下待会儿的义演时间!”

    “啊,哈哈,可是能歇一会儿了!”不但张松龄一个人的感觉与歌曲的意境差距甚远,队伍中大多数人,也不过是“为唱新曲强说愁”而已。听到周珏提议休息,立刻以欢呼表示赞同。

    “这……”方国强心里老大不愿意,却被周珏硬拖着,向下一节车厢走去。看着他的背影在一排排座位后消失,队伍中其他几名年青人笑着围拢上前,拍了拍张松龄的肩膀,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

    “你别理他。那张扑克脸,见到谁都像欠了他几百块钱一般!”第一个主动替张松龄抱打不平的人叫陆青,是国立山东大学机械工程学系二年级学生。原来也曾经在国立一中读过书,算是张松龄的学长兼校友。人长得很白净,十根手指修长笔直,看上去根本不该生在男人的手掌上。

    “你还真说对了,大方在学生会里边,外号就叫“方块j”。第二名上前替张松龄叫屈的人叫田青宇,是山东大学学生自治会的一名骨干。为人活泼,做事大气,知道学校里边的很多秘闻。

    “这样啊,怪不得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到底会不会笑啊,你们说,他到底会不会笑啊!朱教授也是,怎么找了这么个家伙带咱们!”

    听到他把方国强的老底儿都给兜了出来,其他几名队员也纷纷开口。你一句,我一句,小小地发泄起受“压迫”后的不满。

    作为刚刚入伙的小弟弟,张松龄当然理智里选择了沉默。事实上,他也没觉得方国强对自己的态度有多恶劣。鲁城的买卖人家讲究“易子而教”,除了有数的那几个大户,其他人家,父母即便再疼孩子,也不会让孩子直接跟自己学如何做生意。通常是十岁出头,就把孩子交给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去当学徒,并且向朋友交代清楚了,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像收拾自家孩?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