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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蓝第14部分阅读

,还有他,在原地兜兜转转,遍地都是伤心。

      仿佛依稀还是昨天,却已经,原来过了这么久了。

      久得已经成了前世的奢望。

      何苦?何苦?

      他很突然伸出手,制住了夜熔的|岤道。

      夜熔突然头昏眼花,腿脚也不听了使唤,连声音都无法再发出,便软软地倒在了竹榻上。

      罗迦慢慢地俯下身把,靠近她。

      就在这一刻,夜熔被阴影掩住的神情,依旧是冰冷的,秀气的眉头微微地颦了起来恍惚间,露出了似温柔又似怜悯的神情。

      他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接着又开始用那种一成不变的低音缓慢地叙述着:“没事……别怕啊,熔……”

      冰冷的液体,自他的面上淌下,他以为他这一辈子再不会流泪了。

      那样多的东西,他都已经拥有,万众景仰的人生,天下,权利那样多……

      可是现在,他方才知道,他竟是一无所有的可怜人。现在,除了她的爱,他什么也没有。

      可是,她连爱都不愿意再给他。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奢望幸福。

      迟缓地罗迦走到帘子边望了一眼,回廊外守着何度,他顺手掩上了门。

      窗外的雨水混着泥土的香飘然浮动,微风吹过便支离破碎了满地的阴影幢幢,细碎开去,暗暗的压着晦涩暗紫。

      罗迦捧着她的脸,温柔地吻了她的嘴唇,冰冰冷冷。

      幽黑如黑色的眼瞳浮着微光,指肚缓缓在她的颊边婆娑,往下,只需要几成力道便可了掉这一切,只是手放在她的颈边,却是下不去手。

      “你莫要担心,我不会害你……我的自私,换了你这么多年的痛苦,我不是不悔的。可是若要从头再来,我依旧会选择一样的路,也许这就是命……可是欠的终是要还的,现如今,我就还了你。”

      追不回,留不住,指间的沙一般滑散开去,落了个满地的支离破碎……

      爱与恨,原来不过毫离。

      是不是许多的事情便是如此无可挽回。

      流花落水……

      “我知道,你怨恨我当年懦弱的抛下你,选择忘记你,不肯跟你离开……那,只是因为我的家在这里,我的根在这里,我的亲人在这里,我所熟知的一切都在这里。我知道,我很怯懦,我不敢,如果不惜一切跟你走了……我的亲人就会落入万丈深渊。这个皇宫,这个皇位上所代表的一切,都已经与我骨血相连,根本就没有办法分开。我在这样的权利中出生,我在这样的权利中长大,我在这样的权利中接受教育。所以,命中注定我不能舍弃它,所以我只能舍弃你!”

      她眯起眼睛,似是朦胧之中仍未曾睡醒,半张开唇似是要问什么。

      这是他爱的人,可是伤她最深的人正是自己。

      最后一次了。

      这是最后一次。

      “不要对我那么苛刻,这个世界上,现在,你是我惟一的亲人了!熔,我这一生,只求过你一人,可是你并没有答应我。今天我最后再求你一次,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从他们俩相叠的手上抬起脸,他注视着她,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虽然不能动,不能言语,但是夜熔的唇忽然勾了起来,弯出一个叵测的弧度。

      罗迦定定的看着夜熔,每看一眼,心里不断堆积的疼痛也就加深一分。

      她的表情在告诉他,绝无可能。

      罗迦伸手用力的抱紧她,把她泌凉的身体脊背包裹在他滚烫的胸膛中,而她自始自终都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温度,瞬间,消散了他的热量。

      似乎只要一放手,她就会立刻消失,她就不在了,只要一松手,即便她的身影一直在自己的视线里,那种恐惧也是无穷无尽的,仿佛她随时都会消失。

      很想哭,但是被哀伤的气息充斥在身体的瞬间,另外一种奇异的情绪却从心底泛滥了出来。

      自己终究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她所原谅?自己,即将变成记忆中那个男子的样子,可怕的,空洞的,可是自己竟然连恨她都没有充足的理由。

      这样到底算是什么呢?悲惨还是不幸?

      或许,他应该以另外的方式得到自己心爱的人。

      他要她疯掉吗?

      那样,还不如死去,但是要死的话,也要让她知道,他所不能得到的爱情,别人也别想得到!

      “你看不到,也是我害的,当日母后在那碗面里下了毒,我真是不知道,但是终是我喂到你的嘴中,害你双目失明……现在我才想起来,灼骨销魂的解药,就是勿殇……可是你一定不会服下的对吗?那么,现在我就把这眼睛还给你,你说,好不好?”

      罗迦轻笑,温柔的微笑,眉目间都是烟雨的空蒙,他掏出了一片薄薄的匕首,按在自己眼上,很轻很轻地问她:

      “熔……我把欠你的通通都还给你,可好?”

      夜熔的身子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锋利的匕首一点一点剜进了他自己的眼中,夜色淋漓,阑珊的尽头,那眼前的女子便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地模糊,很疼很疼。

      那些遥远而芬芳的记忆,如同火色的芙蓉花,一朵朵绽开在往事里。

      她身上依旧是那甜腻的幽香,那些往昔的光华流转,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他忘了这么多年,终于想起了她。

      罗迦发着抖,叫出口的依旧是她的名字:

      “熔……”

      痛苦的感觉一直刺到了骨子里,猛地拔出了匕首,湿漉漉的液体从眼中流下,渗出一滴滴的血珠子。

      地上划出一抹鲜亮的红色,添上一股血腥的空气愈发是让人窒息欲呕。

      她看不见动不了,只感觉两个圆圆的粘腻的物体落入她的掌中,那液体慢慢的、慢慢地晕染开,一长线、一大片,滴滴答答地流淌了下来,满手都是他的血。

      她觉得自己仿佛就要疯掉,血蔓延着,在一片茫茫黑色里,要把她活生生地溺死,呼吸的滋味如刀绞,一下一下绞得血和肉都糜烂掉。

      “我还欠你什么?还有什么,不单单是眼睛,对了……”

      罗迦无力地倒在夜熔的身旁,虚弱地抓住她握着他眼球的手掌,然后轻轻一笑:“还有……我的心,我还欠你一颗心……

      她想动,她想挣扎,可是她动不了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她只能颤抖着。

      她痛恨自己,耳朵第一次那么敏锐,金属透过肌肤,透过血肉,把鲜明的痛苦一刀一刀地刻在的不止是他,竟然还是自己的心上。

      他拿起刀,狠狠地刺下,当利刃扎进他的皮肉、划过他的肋骨时,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刀刃触到了心脏,手剧烈地震了一下。原来,这就是剜心之痛啊。

      为什么竟会这么痛?当血肉成灰时,这种痛苦也依然会存在吧。

      使劲地把刀在手中绞拧着,血在沿着他的手一滴一滴地淌下,然后凝结……

      一场酷刑,混着鲜血淋漓,浑浑的搅成一团,熏骨入神,半笑半伤半怨半气,每一样都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已经快要熬不住。

      胸口很闷。

      几近已经不能呼吸,灼热的好似当年的那一场毒,拖的人混混愕愕,举目依旧是那黑无边无际的黑。

      她好恨,恨自己看不见,看不见他的血和泪……

      “没有痛苦,不会再有了。”

      罗迦轻柔的耳语,他享受着尽在咫尺的死亡缓慢拥抱自己身体的感觉,嘴唇里更多的鲜血渗透了出来一声:“这是另外一个阴谋,只属于我一个人。最后还是我赢了,我知道的……熔……”

      极轻极轻地罗迦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苍白的唇角上那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妖气的弧线,如一簇明灭不定的火焰,摇曳如风烛,渗出灼意。

      一滴水落在夜熔的眼里,她眨了眨眼睛,水滑过她的眼溢了出去,从眼角顺着脸颊滑落,是血?还是泪?

      罗迦却只是微笑。

      熔,是他就算是要下地狱也要拖走的,他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所爱。

      自己的死,带走的,有她的心,带走的,还有是她的魂与情。

      如果活着的时候无法得到,那就不如把那心爱的人一起拖落下地狱。

      然后,他缓慢的,倒下,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身体,倚靠在了夜熔的肩膀上。

      雨不知何时停了,竹帘子在风里吱吱呀呀地摇着,梧桐外老鸦乱啼,象鬼一样凄厉地号叫了起来,尖尖长长。

      夜熔死死地咬住唇,那唇上已经被撕咬得裂开一道血的痕迹。浸透了红色,渐渐地也不觉得疼了。

      两个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和一个生不如死的人相依在一起,交缠如并蒂莲,比翼鸟。

      鲜血在他们的身下开出妖冶而艳丽的曼朱沙华。

      这就是何度所看到的。

      康念六年,四月,黎帝罗迦薨,庙号念宗。

      他的死因,在黎国的史书上,一直都是个谜团。

      野史众家纷云,大多数人都认为,黎念宗是被夜后所毒害。

      就在皇位暂空,皇室没有继承人的这段时期,传出了皇后怀有身孕的消息。

      于是,黎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怀孕的皇后垂帘听政的情况。

      后来,皇后夜氏,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伽岚。这个继承了夜氏和皇室血统的孩子一出生,便成为了黎国的君王。

      在傅淑妃殉葬之后,傅书理告老还乡。

      一年之后,青州侯夜橝娶了一个终日蒙着面纱的女子。

      静寿宫中,湘竹帘子遮着日头,或深或浅的痕迹在西窗下展了开来。

      柳枝头的蝉也迟暮了,偶尔一两声咕哝,还道是知了知了。

      红泥小炉上的药罐用温火煨着,药草浓郁的气息,在午后的空气中弥漫着。庭院里静而无声,只有廊下的鹦鹉,偶然懒懒的扇动翅膀,它足上的金铃便一阵乱响。

      小炉里的药熬好了,何度斟了一小碗出来,端了进殿。

      宫中虽有琉璃冰桶镇着,可是午后的阳光依旧得热气逼人,灼灼往身上一扑。

      掀了湘竹帘子,他定一定神,只见穿着薄纱明黄龙袍的少年站在床前。

      少年正慢慢地、慢慢地把嘴唇贴上去,吻夜熔的面颊。

      他忙走上了前,柔声道:

      “皇上,不能打扰太后睡午觉啊!”

      细看时,床上的人依旧沉沉的睡着,呼吸仿佛是熏香的灰烬,暗自消歇去了。

      她的发鬓微松,发已经是银白,此时不知梦见了什么,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她面上柔和了许多,长长的睫毛在眼帘下挑染开青烟的影子,胭脂花幽幽的蓝色宛然有一种伶仃的寂寞。

      伽岚慢慢抬起身,十岁的孩子却已经有了一双明净黑乌的眼睛,他瞧着何度,从容不迫道:

      “公公,母后在梦里,很高兴,平时就不见她有那样的神色。”

      何度微微地叹息,俯下身子,低低地道:“你还小,长大些就知道了。”

      “公公,这上面写的什么意思啊?”

      何度低头看时,正看着伽岚手中正攥着一方雪白的丝帕,没有任何花纹,在一角上用小篆

      绣着五个字。

      忧伤以终老。

      何度认得,这是夜熔随身的物品,从不离身。

      他一手抚上了伽岚的头,摩挲着,脸上泛起一种怜爱的神色,恍惚竟是快要哭泣的摸样。

      “皇上……皇上,再大一些就懂了。”

      “嗯,我知道了。”伽岚乖巧的把头埋在何度身上,低低地回道:“公公,母后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她从来不抱我?”

      “不会,皇上。太后只是……只是不知道应该怎样爱你”

      略略地吸了一口气,何度却只垂了眉眼,笑着安抚的开口。

      送了伽岚出了静寿宫,天色蔚蓝,阳光璀璨得刺痛了他的眼睛。

      没来由地,一股倦意袭上心头,心,往下坠去,一点一点磨着他的骨髓,撕扯着。

      他记得,那日在宁夜宫,他解开她的|岤道。

      她的瞳里映着微光,玄色的衣上浸透了的血色,竟成了魅人的深紫,一种妖异的色泽。“

      “放心,我不会死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的活下去。他以为,他在我心上留下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我就会殉情,我就会生不如死,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不仅会活下去,还会好好的活下去。我要好好的挥霍手中的权力,我会好好用它来取悦自己。我要让他在地狱深处看着,我活得有多好!”

      一句接一句,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说着。

      对的?错的?何度的脑海里骤然紊乱。

      他坐在静寿宫前的石阶上,头微微向前倾,有些散乱下来的发飘在前额,遮住了眼睛。

      他坐着,心里想着那个占据了他的全部,并且现在依然占据着的女子。

      想着那双无法视物,却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通透的眼睛;想着随着黑暗在他耳畔缓慢流动的琴音,饱含着刻骨思念的韵味。

      他看到的是她一个人独自活着,没有人可以取暖,没有人可以给她取暖。冰冷的,死寂的,一个人寂寞的活着。

      她心底深处,最后的唯一的一点光,终于也灭了。

      他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不敢抬头,害怕会自己的眼泪会随着轻微的动作流出。

      他的眼睛酸痛,他以为自己会大声哭出,但他终究只是垂下了眼帘。

      隔帘花影,燕子嘤嘤啾啾。

      忧伤以终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