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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窃听

能帮我转交给她?”

    方学渐见他为一本破书唠叨了这许多,讨价还价没个完结,心中早就厌烦,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霓裳羽衣曲》恭敬地交到蒙面人的手中,道:“大女侠姑娘,你尽管把这本破书拿去,至于那个柳轻烟,现在说不定正被长枪番人压在身下噢噢直叫,连自己姓什么都已经忘了,交不交给她没有多大意义……”

    那个蒙面人蓦地转过头,一双无比明亮的澄澈眼睛瞪了他一眼,左臂一举,在方学渐的脑门上撞了一下,脚尖在地上轻点,轻盈的身子如一只滑翔的飞鸟,跃上一棵泡桐的横枝,在空中一抱拳,道:“公子请放心,你的心愿,小女子一定想方设法替你完成。‘天山雪莲丸’一天一粒,半个月便可痊愈。告辞!”

    几下起落,身子犹如一颗跳动的弹丸,迅疾无比地没入黑暗,很快去得远了。

    方学渐不料她突然发难,一股大力在额头一撞,登时翻倒在地,双臂死死抱着怀中的初荷,惟恐脱手。脑袋刚一着地,脖子上一凉,一个圆圆的东西落到上面,他吓了一跳,这东西如果是一把飞刀,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耳中听到“天山雪莲丸”五字,心中一动,自己万里奔波,不正是要去天山么?这人武功如此之高,手里又有天山那边的东西,说不定就是飘渺峰的人,猛地清醒过来,张口大喊道:“女侠,女侠,请留步,我…我想请教……”

    树木林立,密麻麻如一大片站岗的卫士,呼喊的声音在林子深处阵阵回响,哪里还有蒙面女子的半个身形?方学渐自觉无趣,闭上嘴巴,从地上摸到那只白玉瓶,躺在那里回想那女子刚才的一举一动,极力想搜寻出一点线索。

    他闭上眼睛,在地上躺了半晌,却茫然没有半点头绪,终于长叹一声,正要爬起,忽听怀里的初荷呢喃道:“学渐哥哥,我好害怕,那两个女人是狐狸精,你千万不要买。”

    他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哈哈一笑,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心中明镜一般亮堂。那个蒙面人的眼睛如此光彩夺目,就像两颗珍稀无比的黑玛瑙,除了那个“醉香楼”的清倌人,琴技天下无双的柳轻烟姑娘,还有谁来?也只有像她这样的人,才会对这半本破破烂烂的《霓裳羽衣曲》感兴趣。

    “冯保老弟,你眼睛睁这么大,数星星么?”

    方学渐低下高贵的头颅,看着挺在地上的青衫书生,伸出一只手掌卖弄似地挥了挥。

    “……”

    冯保双眼观天,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出几句籀文。

    “不要这么小声嘛,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方学渐弯腰下去,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和蔼可亲,好像一个到百姓家里视察民情的中央高官。

    “你为什么要抢我的曲谱,万一她不交给柳姑娘怎么办?这可是我们老冯家的命根子啊!”

    冯保突然爆发的大喉咙吓了他一跳,方学渐退了一步,笑道:“干嘛发这么大火,你们老冯家的命根子不是被…嘿嘿…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那位蒙面姑娘将《霓裳羽衣曲》交到柳姑娘手里,我要借你几滴血用用。”

    “好,我跟你赌,如果曲谱到不了柳姑娘手里,你赔我八万两银子。”

    “哇~~你也太狠了,全本带彩色插图的《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在书店里才卖五钱银子一本,半本破烂《霓裳羽衣曲》就要值八万两银子?打死我也不信,我最多出八两银子,要不要随你。”

    “七万九千两。”

    “九两,可以买三十本《痴婆子传》了。”

    “七万八千两。”

    “十两。不要太贪心,老弟,十两银子,《素女心经》可以抱一箩筐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场激烈无比的价格拉锯战终于告一段落。

    方学渐满头大汗地倒在地上,呼呼喘气,笑道:“你这块牛皮糖真够韧的,一千九百九十两银子,《灯草和尚》都能养一屋子了。”

    “我不养和尚。”

    冯保也同样面红耳赤。

    方学渐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抿着嘴巴、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要不是怀里抱着初荷,准要在草地上翻滚打闹一番不可。

    好不容易住了笑声,方学渐微微喘气道:“其实那个蒙面人就是柳姑娘,整个洛阳城,除了她,谁还会对你这本破烂东西感兴趣?对不对?不要告诉我你不相信。”

    冯保躺在那里半天不吭声,目光逐渐变得迷离,仿佛要熟睡过去,突然睁开眼来,轻轻叹了口气,道:“她有这么好的本领,为什么要到那种地方去呢?”

    方学渐抬头望天,点点滴滴的星光洒落下来,在他的眸子里交织成一团流动的雾,他幽幽一叹,道:“或许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一个诺言,一桩仇恨或是一段修行?”

    “你要血干什么?”

    “救醒我老婆。她现在还没有醒转,肯定中了一种奇怪的毒。”

    “为什么我的血能解毒?”

    “我也中过同样的毒,不过被你喷出的血淋了一头一脸,就恢复正常了。”

    “好,你打我一拳吧,对准肚子打。”

    “唉,你真慷慨,不过不用这么费力,你咬破一个手指,把血涂在她脸上就可以了。”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想不到呢?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冯保咬开了手指。

    “不是你傻,是我聪明。”

    方学渐伸出食指,抹了血滴,涂在初荷脸上。

    “你老婆真漂亮。”

    冯保一脸羡慕地看着沐浴在银色月光下的初荷,娇美的容颜就像一朵盛开的粉色牡丹。

    “长着眼睛的人都这么说,”

    方学渐伸手又抹了一滴鲜血,看着初荷微微颤动的眼皮,心中比吃了蜜糖还要甜,“虽然你打赌输了,那一千九百九十两银子我仍然会付给你,有了这许多银子,娶上七、八房媳妇都不成问题……哦,对不起,我忘了你那个地方……”

    “没关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冯保转过头去,眼眶中隐隐有着泪光闪动,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冯保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看见他这副样子,方学渐暗骂自己是个讨厌的长舌鬼。

    “家里的田产房屋都给我卖了,以后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我想先回老家深州(今河北深州)一趟,然后到北京城去看看,唉,连年战乱,北京城也不太平啊。”

    “呵呵,你总得先找个地方把伤养好吧,冯保兄,我们也算有缘,不如跟我一道回去龙门客栈?”

    冯保笑道:“还没请教兄弟台甫呢?”

    “方学渐。慷慨大方的方,学无止境的学,防微杜渐的渐,叫我方兄弟就行了。”

    “果然好名字,人如其名,既慷慨大方,又勤奋好学,呵呵,做兄弟的现在动不了身,全靠方兄帮衬一把。”

    方学渐心想你也不蠢呀,这么快就学会拍人马屁,精益求精,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打个哈哈,拍着胸脯道:“做兄弟的哪有不帮衬一把的道理,冯保兄尽管放心,我方学渐绝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正要自吹自擂一番,怀中的初荷突然“嗯呀”一声,睁开迷茫的双眼,醒了过来。

    “好了,好了,亲亲老婆,你总算醒过来了,快要急死我啦。”

    初荷看见是他,一双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问道:“这是什么?脏兮兮的。”

    方学渐嘻嘻一笑,朝冯保扬了扬下巴,道:“这是冯保大哥的血,你的脸上也有,还多亏了他,要不然你还醒不了。”

    初荷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一骨碌从他的怀里爬了起来,瞥见冯保左手的食指殷红一片,还在滴血,哎呀了一声,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绸手绢,上去替他包好,开口说道:“真是多谢你啦,要你流这么多血。”

    “哪里的话,谁看见你这样可爱漂亮的女子,都会这样做的,”

    冯保勉强笑了笑,脸色蜡黄,有气无力地道,“能娶你为妻,方兄弟真是好福气啊。”

    初荷粉面微微一红,回头看了方学渐一眼,旋又低下头去,目光之中全是羞赧和喜悦。

    方学渐抬头望了望正当中天的月亮,心中自也得意,强忍着没有流露出来,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道:“冯保兄,时候已经不早,我们这就回去客栈吧。”

    秦、冯二人自然没有异议。方学渐背起了冯保,初荷跟在后面,三人出了树林,寻路回去。

    刚才飞檐走壁的时候,方学渐没有记住道路,初荷更是在昏迷当中。冯保虽然在洛阳城住过三个多月,但是道路错综,一时也认不清这许多。月色之下,屋宇和屋宇、街道和街道,看上去没有明显的分别,何况他失血过多,头晕眼花,望出去恐怕连景物都是颠倒的。

    三人走街穿巷,像无头苍蝇似地一通乱走,更加迷了方向。

    方学渐心中烦躁,望见前面有一座高高的门楼,灵光一闪,和初荷打一声招呼,放下冯保的身子,在石柱子上连借两次力,腾身跃上五丈高的门楼顶,极目四望,只见百多丈外,暗沉沉一条黑色巨龙卧在那里,约莫二十丈宽,不正是洛水河?

    这下有了奔头,三人重新上路,转过两条暗幽幽的巷子,长街的尽头便是洛水河,不远处是一个石板埠头。方学渐与初荷携手下去,用清凉的河水洗去脸上的污垢。

    这是洛水北岸,龙门客栈在河的对岸,须寻找一座桥过去。三人沿着河岸前进,走了半炷香辰光,没有找到桥梁,却回到了下午观看“百花节”美女表演的“洛神园”方学渐放慢了脚步,回头望了望门口两座威武的石狮子,突然想起自己询问“洛神园”主人时老包那怪异的神色,心中一动,问背后的冯保道:“冯保哥,你可知道这‘洛神园’的主人是什么人么?”

    冯保睁开了睡眼朦胧的眼睛,微弱地道:“听人家说,这里是漕帮老大的私宅。”

    “漕帮?很厉害吗?”

    “不知道,我一向对这些江湖帮派不感兴趣。”

    皓月当空,三人沿凄清的长街又走了一会,一边是久负盛名的“窈娘堤”一边是“洛神园”的红色高墙,前面不远就是天津桥。

    方学渐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面对初荷,道:“荷儿,上次没带你去‘龙眠山庄’,这次补起,我们到这‘洛神园’里再去走一遭,你说可好?”

    初荷拍手笑道:“好呀,好呀,进去看看那个花台子还在不在?”

    冯保听二人竟兴高采烈地要“私闯民宅”那可是犯法的事情,有心反对,却是无力阻止,只得假装睡着。方学渐走到堤岸边,把冯保的身子小心地塞到芦苇丛里,又弄断了十多根盖在他的身上,免得路人发现。

    两人相视一笑,迎着习习晚风朝来路跑了一阵,在距离大门还有七、八丈的地方停下,携手跃上高墙。

    两人的轻功都是打的“凌波微步”的底子,身轻如燕,在江湖二流高手中也算出类拔萃,何况下午还在园子里走过一个来回,熟门熟路,更是奔行如飞。

    两人借着参差的叠石、扶疏的花木,躲开一队队手提灯笼的巡夜家丁,过了青石小桥,飞身跃上游廊屋脊,如两只狸猫般在上面飞蹿,朝那片空地跑去。转过一座四丈多高的假山,视野之中,那座花台依旧搭在那里。

    初荷兴奋地拉着方学渐的手,连蹦带跳地跑过去,一下跳上花台,学着那波斯美女的姿势,双臂向上伸展,做“举火燎天”式,腰肢摇摆扭动,乳浪臀波,别有一番撩人情态,只是动作有些笨拙,看上去比较怪异。

    方学渐哈哈一笑,一蹦上台,平端双臂,也学着那波斯美女的姿势,摇摆起脑袋来,笑道:“老婆,我们来比一比,谁学得像些……”

    话未说完,忽听花台后面传出狮子般的一声怒吼,然后是“噼里啪啦”棍棒之类的物事击打人体的声音,听来十分沉闷低哑,好像是隔了好几道门才传过来的。

    两人吃了一惊,心口怦怦乱跳,互望了一眼,发觉对方的脸色都吓得有些发白。方学渐过去拉住初荷有些冰冷的小手,指指屋顶。两人脚步轻点,在花台柱子的边缘借一下力,飞身跃上屋顶。

    两人沿着屋脊矮身前行,小心翼翼,惟恐发出一点声响,被屋中之人发觉。

    在靠中间的一个位置停下,轻轻揭开几块瓦片,露出一个五寸宽的洞口。方学渐探头向下一望,只见屋子中间八个手执木棍的灰衣人,正在围攻一个赤着上身的粗壮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