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声低呼传来,声音不大,很痛苦的样子,那分明是佟薇的声音。

    简白珂赶紧上前,绕过屏风,想看看佟薇怎么了,只是,当她看清眼前的人,不禁一愣!

    一个男人背对着自己站立着,他身前便是梳妆台,台面上的化妆用具已经全都拨乱在地上,胭脂水粉一地狼藉,一个女人坐在上面,两条腿从层层叠叠的玫粉色丝绸中探出来,紧紧攀缠住男人的腰,软底的绣花鞋早已踢掉,露出纤纤足,小巧的指甲上涂抹着同色的甲油,极为诱惑。

    正是佟薇,她上身的薄纱衣裳已经褪到了腰际,露出勾着花纹绣着梅花图案的胸衣,胸前丘壑呼之欲出,脸上的神情有些迷乱,那一声娇啼,正是出自她的口中,想必,是无法隐忍这种偷偷摸摸的刺激。

    “有人来了,小薇。”

    低沉的男声夹着淡淡笑意响起,恰当地唤回来失神的佟薇,她这才睁大了眼睛,等看清屏风旁站着的简白珂,立即手忙脚乱地低头整理自己的衣物。

    但简白珂一直盯着她的脸,眼睛一眨不眨,于是,她分明捕捉到了佟薇嘴角的笑意,那不是惊慌失措,分明透着胜利在望的喜悦。

    幼稚的游戏,初时的惊讶消散,此刻简白珂也终于失去兴味儿,就要垂下眼。不想,一道目光黏在她身上,太过强烈,她深吸一口气,又抬起头,冷静开口道:“抱歉,我听见你的声音,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打扰了。”

    男人依旧站得笔直,看着面前的一整面镜子,镜中的简白珂面色如常,大概是因为冷,她的脸颊有些苍白,更显得唇上的唇膏太过浓艳,眉心那金箔制成的花钿不停反射着闪亮的光。

    一瞬间,男人有些惊愕,她脸上的寒意,竟分明有些女帝武则天发现姐姐韩国夫人和自己的丈夫有染时,那股凛然的怒意。但是显然,这怒意不是来自于醋意,而是被人设计的愤怒。

    “呀,白珂姐,是你啊。我本想告诉你沈澈会来,又想着给你个惊喜,毕竟大家都是老相识嘛,难得我俩都在这边拍戏,他来探班,正好我们可以聚一聚。”

    说话间,佟薇已经恢复了镇定,笑着开口,只是腮边还残存着些酡红,激/情未消的余韵。

    “客气了,只是我下午还得看看剧本,你们好好玩吧。”

    简白珂抓着身上的外套,再次开口,话里已经透着了拒绝,她不停地用余光瞟着门口方向,心说大概是宴会厅里媒体来的人太多,宁宁都去了好一会儿,怎么还不回来。

    佟薇已经攀住男人肩膀,从梳妆台上跳下来,抓着他的手,捡起鞋子穿上,几步走近简白珂,亲热挽住她的手臂,摇晃了几下,嘟嘴道:“哎呀,学姐好不给面子呐,你是专业演员,又是影后,剧本什么的,看几眼就好啦,吃个饭而已,用不了多久的!”

    相比于范墨萦的撒娇,佟薇的这一番腻歪,简白珂却是打心眼里儿不舒服,人和人本来就是需要磁场的,就算是没有沈澈夹在中间,她想,她可能也不会喜欢佟薇这样的女孩儿。

    心理学上说,你喜欢一个人,是因为她身上有你渴望却没有的东西;而你讨厌一个人,是因为她身上有你自己的特质,一个你自厌的特质。简白珂深以为然,她觉得佟薇同样精于算计,这一点和自己很像,故而自厌的同时,对她格外不喜。

    看出她的疏远,佟薇也只好松了手,讪讪地站在她身边,只得将最后的一丝希望投在沈澈身上。

    沈澈一只手仍旧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

    36、忘记一个人有两种方法,一是不见,二是不贱(1)

    只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衬衫的褶皱,甚至对着镜子,伸出手指将脖子上那浅浅的唇膏印子揩去,他一直没转身,说话也是对着镜中的人影儿。

    “小薇,是你不懂事儿了,白珂现在不是一般人物,哪能说和我们出去就出去,你别在那儿软磨硬泡的!”

    简白珂心头冷笑,不说话。好啊,沈澈,你在这里和佟薇一唱一和,故意激我是吧,我偏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你说我红了目中无人,便随便说去,我不会为了表明自己“平易近人不忘本”就进了你的圈套儿。

    “不过,白珂,给点儿面子,就当是给我和小薇的订婚礼物,一起吃顿便饭,怎么样?”

    眼皮禁不住一跳,一颗心好像被一个很钝的刀子用刀背狠狠地磨了几下,因为不锋利,所以并没有那种瞬间流血的疼痛感,但是毕竟那是柔软的一颗心脏,它知道疼知道痛,没法做到什么都没发生。

    她刚要说话,取手袋的宁宁刚巧回来,手臂上搭着她要换的衣服走进来。她没听见之前的对话,也不想和佟薇客套,拉过简白珂便催促她换起衣服来,说凯文已经在外等了。

    被宁宁拉走前,简白珂看向佟薇,声音虽低,却是用了肯定的语气:“一会儿你把地点时间给我发过来,我会去。”

    说完便走,对沈澈是一眼没看,那男人依旧是背对着她站着,从她进来几乎一动没动。

    佟薇眼睛亮了一下,抿嘴,笑而不语。

    纵然你旧情难了,我也有本事逼你斩断情丝,爱情这东西本就没有先来后到,旧梦重圆远不如新欢在怀来得实在,她银牙暗咬,对着沈澈笑得愈发温婉动人。

    他却扭过头去,盯着身畔那屏风上雕刻的山水,避开她炽热的眼神。

    “白珂,你和那个佟薇是怎么回事儿?”

    车子发动,朝简白珂住的酒店开去。简白珂刚坐直身子,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凯文就回过头皱眉发问。

    “没怎么,还能怎么?”

    凯文不信,他可是老油条,艺人之间一个眼神他都能咂摸出滋味儿来,更何况,简白珂和佟薇早就超过了一个眼神的交流。

    “她最近势头也很猛,连接了好几个戏,虽说都不是女一号吧,但都挺出彩儿。跟她搭戏,你多留神。”

    见她不肯多说,凯文便也不追问,手敲着膝盖,仔细叮咛。虽说简白珂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新人,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多劝几句,完全是以一个哥哥的立场和身份。

    “我知道,我会注意。”

    “佟薇很有野心,我以前跟过一个师父学过几天看面相,她那个面相就不是个老实的主儿!”宁宁扒着前方凯文的椅背,凑到他耳边猛地说了一句,给凯文震得直掏耳朵。

    “扯淡!”他一把把她按在座位上,叫她坐好,翻着眼睛训她,两人很有些欢喜冤家的味道。

    “呦,宁宁,您还回看相呐?给我瞧瞧?”

    简白珂逼着自己不去想沈澈和佟薇要订婚的事情,那种钝痛感令她很不舒服,只好逼着自己笑吟吟地扭头看着宁宁。

    “不用再看了,我早看过了,你呀,就是个‘踩着银桥上金桥’的命!”

    宁宁托着腮,笑嘻嘻回答道,见凯文和简白珂都听不懂,赶紧又追加一句:“就是越走越亮堂呗!”

    简白珂被她逗笑,暗自又摇摇头,自己喜欢的男人要订婚了,新娘子不是自己,这有什么“亮”的。不过,她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似乎不是一个已婚妇人该操心的事情,想起早上范墨存那孩子般的睡颜,复又释然了些。

    只是,接下来的同桌吃饭……

    37、忘记一个人有两种方法,一是不见,二是不贱(2)

    佟薇很快便将酒店的地址和时间发过来,简白珂捏着手机看了好几遍屏幕,回过去一个“好”字。

    曾几何时,种种情爱纠缠,全都化作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字,此时此刻,简白珂竟有些后悔,不如早上跟范墨存撒撒娇,做一回让他“从此不早朝”的祸水,起码,若是有他陪着自己一道去,也不会感到太尴尬。

    可等她回到房间,他早已离开了,应该已经在回南京的路上了,空气中,唯有他淡淡的气息残存,稀薄得像是一个记不大清的梦境,想到昨晚的激烈缠绵,简白珂坐在床沿托腮轻笑。这男人,竟好似古代的狐狸精,夜半无人时投宿一夜,她倒成了春梦中的懵懂书生。

    傍晚六点,简白珂赶到那家名为“西子情”的杭帮菜餐厅,餐厅占地面积不大,却依山傍水,周围景色清幽。一进去,大门不远处的墙壁做成了照片墙,上面有中外明星在此用餐的照片和签名。上了二楼,走到尽头是一处开阔的露台,一眼望去,不远处碧波荡漾,湖水粼粼,吸一口纯净的空气,令人很有些心旷神怡。

    在服务生的引领下,简白珂来到佟薇和沈澈预订的包房,两个人都已经到了,挨着坐,看上去很是亲昵。

    “白珂姐,就等你来点菜了!”

    佟薇亲亲热热地递过来菜牌,简白珂接过来翻看。

    不愧是锦绣江南,菜单是纯手抄本,毛笔绘制菜品,字迹秀丽工整,配图栩栩如生,红泥手撕**、龙井虾仁、香橘桂鱼、宋嫂鱼羹等等,都是传统的杭帮菜,看上去做工精致,简直算得上精雕细琢的工艺品。

    简白珂随意点了两道菜,便又还给佟薇,叫她和沈澈点。沈澈对各地美食很有一番研究,很快定下来,又交代服务生来一壶绍兴花雕,再配些鲁迅笔下著名的茴香豆佐酒。

    酒菜很快上齐,沈澈亲自端过那盛酒的陶坛,拍开泥头封口,往细长的酒壶里倒了些,又夹了几颗话梅,放到小巧的酒精炉上加热。他一边热着酒,一边轻声活络着酒桌气氛。

    “侠客在一个雪夜在客栈投宿,老板以上好的女儿红接待,说我给你讲个寂寞的故事吧,这女儿红是本地特产,谁家若是生了女儿,便在自己院子里的树下埋一坛酒,待女儿出嫁那天再挖出来宴请宾朋。侠客酌着那醇香的酒,不解道这故事哪里寂寞了。老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开口道,大侠,你难道喝不出那是百年陈酿嘛?”

    语毕,佟薇已经极为配合地笑得乐不可支,倚在沈澈肩头,抬手小心地擦着眼角,生怕弄花了妆。

    “怎么,这笑话太冷了?”

    他斜眼看向身边的简白珂,主动伸筷子,为她扦了块白嫩的鱼肉,蘸了些汤汁借味儿,放到她面前的瓷白碟子里,习惯地补了一句:“多吃鱼,很鲜,不腥。”

    她一向不喜欢鱼虾一类美食,还在学校时,沈澈便逼着她至少一周要吃一次鱼,食堂不好吃,就带着去外面餐厅吃,非得看着她皱着眉头吃下去不可。

    不等简白珂开口,佟薇已经握着筷子笑吟吟接话:“这季节吃螃蟹倒是不错,听说阳澄湖的大闸蟹配绍兴老酒最是味美,只可惜我吃螃蟹会过敏,只好委屈你们了,今儿就没这口福了。来的路上我说大不了我就忍着,可沈澈偏不干,非说我看着不吃会馋,索性自己也不吃了,连带着白珂姐也吃不上,真是讨厌!”

    说完,她不轻不重地拧了下沈澈的手臂,沈澈也不躲,两人自是一副恩爱姿态。

    简白珂哪能听不出佟薇话里话外的炫耀,颇有一番现女友对前女友的恨不能剥皮拆骨的味道,还偏要装作客客气气的样子,若不是她想赶紧来个了断,免得这一对男女在自己面前纠缠不休,她还真不想来这一趟。

    她抓起筷子,并没去吃沈澈夹过来的桂鱼肉,自顾自夹了块虾仁儿,在口里细细咀嚼,有些失望,这就是传说中的西湖名菜,看来也不过尔尔。

    “你们……打算结婚了?”

    简白珂忽然出声,手里的红漆木筷子远离手指那一端嵌着颜色水润的象牙,似乎一霎时沉重起来,眼角扫过佟薇和沈澈,她竟想笑出声——

    ex,最不招人喜欢的存在,据说有部港片,将其文雅地翻译为“前度”,很是恰当精辟。

    “别忘了给我张喜帖,到时候我和我先生,人不到礼到。”

    她说完便放下筷子,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唇,光/裸的手臂支在圆桌上,淡笑看着佟薇。

    沈澈应该是知道她已婚的事实,但她笃定,他不会告诉自己的这个“未婚妻”。简白珂之所以这么自信,还是因为当年佟薇说的那句话,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爱与不爱,眼神撒不了谎。这爱与吃不吃大闸蟹,搭不上半点儿关系。

    “白珂、白珂姐,你结婚了?你……你隐婚?!”

    佟薇正低头小口抿着杯中温热的黄酒,闻言一哆嗦,杯里满满的酒液洒出来一些,她顾不得擦拭,嘴大张着,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等她反应过来,又将一双瞪圆的眼投在沈澈身上,后者也正捧着酒杯,神情餍足地享用着美酒,不过相比于她的惊讶,这男人就淡定多了。

    “你也知道,这种事还是低调为好,我连婚礼都没办,知道的人很少很少。”

    佟薇一肚子的酸话,立即没了说的机会,她还想借着吃饭的机会好好刺激一下简白珂,如今看来,敌人成了假想敌,她顿时有一种强烈的幻灭感,还觉得有些丢人,对敌人的真实力量估计不足,自己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那、那恭喜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见白珂姐的先生……”

    她负隅顽抗,沈澈是官员之子,虽说沈家如今式微,但好歹他是医学界青年才俊,她倒是想看看,这个简白珂能嫁个什么样的男人!

    简白珂笑着低下头,并不直接回答,心里却是想,单说范墨存那古怪别扭的性子,岂是别人说想见见他就能见的?

    “小薇,菜凉了,多吃点儿。”

    沈澈忽然出声,阻止了佟薇的继续发问,她涨红了脸看看他,终于识时务地闭嘴了。接下来便是沉默,令人难堪而又窘迫的沉默。

    “佟薇,沈澈,这杯酒我敬你们。”

    简白珂满上酒杯,她还是第一次喝这文人口中的,低头看了一眼,只见琥珀色的液体澄净透亮,想来应该不算烈酒。

    “有句话可能听着不好听,但我还是想说,以后你们感情好坏,自然是和我没关系。佟薇,我和沈澈上学那会儿确实是在一起过,不过你也犯不上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再说事儿,我已经结婚了,不管自己婚姻经营得如何,都不会再插足他人的感情。正好今天把话说开了,也算是消除了彼此的猜忌,祝你们幸福开心。”

    说完,她举高酒杯,仰头喝干,将杯底朝下示意了一下。

    “嘿嘿,白珂姐,你真是多心了也说远了……”

    佟薇有些悻悻,赶紧出声,又伸长手臂将她的杯子满上,嘴里念叨着:“我哪能那样猜忌你呢,都过去的事情了,我那时候不懂事儿嘛。接下来咱们一个组里生活两三个月,还得叫白珂姐多操心多担待不是,来,这杯我敬你,你既是我的学姐,也是我的前辈!”

    见她主动举杯,简白珂也不好拒绝,那酒入口绵软,好在味道却不赖。她面上带笑,心里却很清楚佟薇这是主动示好,但她早先的心思确实是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故意算计好时间让她撞到休息室里的那一幕。

    只这一件事,简白珂就深切地体会到,凡事伤心与否,大半取决于你自己,当时的她有那么浅浅的难受,是因为她还放不下沈澈,若是早就对他没了感情,想必看见了也就是看见了,绝不会多往心里去。

    斜睨着两个女人喝酒的沈澈,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沉默不语。

    一顿饭下来,菜几乎无人动,一坛上好的老酒倒是喝得几乎不剩,多是进了佟薇和简白珂的肚。

    “我先送她回去,她有些多了。要不要帮你叫辆车?”

    简白珂摇摇头,沈澈也不多客套,看了她一眼,发动车子离开。她站在原地,看着那黑色的车在眼里逐渐变小,成了一个小黑点,又最终消失不见,她弯了弯嘴角,笑得有些苦涩。

    之前不觉得,这会儿走出来,小风一吹,酒意竟浮了上来,有些上头,这酒具有诱人的馥郁芳香,极容易令人不自觉地贪杯,后劲儿却极大,简白珂又是空腹饮酒,这会儿便有些头疼。

    她沿着路边往前走,走得很慢,美其名曰安慰自己这是在看山观水,只是走着走着就哭了起来,她没化妆,也无所谓地伸手去揉眼睛,越揉眼泪越多,索性就停下来,捂住脸。

    伤心?算不上;委屈?也没有。只是很想哭一哭,权当任性一回。可能谁都有过这样的放肆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你不是一向流血流汗不流泪?怎么,一坛酒,喝完没成尿,成泪了?”

    简白珂一惊,急急回头,一瞬间天旋地转,她赶紧伸手在空中胡乱比划几下找到平衡站稳。

    “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吐了,我怕她弄脏我一身,交给司机送回去了。”

    沈澈就在她身后,却丝毫没有伸手扶她的意思,语气也很冷淡。

    是的,他有轻微的洁癖,最讨厌喝过酒的人往自己身上靠,简白珂点点头,抬手轻拍了两下脸颊,摸着很烫很热。

    温柔在左边,深情在右边,事实却是,她此刻站在不左不右的位置上,孤芳自赏好不落寞。

    “你回来找我有话说?”

    她眯眼,试图将眼前的人看得清楚一些,不时晃一下脑袋,那是人影有些模糊,一变二二变四,她只好拼命聚拢眼神。

    “别眨了,你那不是抛媚眼儿,是眼睛抽筋。站不稳就不要乱动,等我过去。”

    沈澈有些嫌恶地迈步,几步上前,握住了简白珂的手,她一颤,终究没推开。

    “我陪你坐一会儿吧,醒醒酒。”

    路边有石头制的长椅,简白珂被沈澈拽着,半拉半抱坐下来,她确实有些站不住了,头沉得像铅块儿,没想到这酒堪比老白干儿。

    “难受就靠过来。”

    见她一个劲儿地把头倾向另一边,似乎在躲避着和自己的肢体接触,沈澈心头五味杂陈,伸手按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简白珂挣了一下,觉得这样确实舒服些,于是没再躲。

    因为挨得近,她能嗅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那味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怎么变,有种人非但依旧物是的感觉,简白珂的眼泪一下就奇迹般地止住了。

    “白珂,我有事跟你说,你……你现在能听清我的话吗?”

    察觉到她靠着自己迷迷糊糊的,沈澈赶紧拍了拍简白珂的肩,他想,有些话,若是不能趁热打铁一口气说出来,自己可能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了。面对她,他总是有太多迟疑。

    “唔……嗯?”

    简白珂闭着眼,皱眉吐出一口气,轻哼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我见了我妈妈,她跟我说了一些事,说这些年来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一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又涉及她自己的隐私,所以她张不开这个嘴,叫我挑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说。择日不如撞日,白珂,我接下来说的话你都听好了?”

    她缩在他肩头微微点了下头,并不说话。

    沈澈摸了摸她的脸,上面还有没干的泪痕,叹气道:“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失手伤了我爸爸,他醒来后为什么没追究我的责任?因为他欠我妈妈的,我妈妈跟了他守了半辈子活寡,是他当初求我妈从孤儿院抱回一个两个多月的弃婴,然后装作是自己的孩子,来掩饰他的病!我就是那个弃婴……”

    简白珂瞠目,酒也醒了大半,坐直身子惊讶道:“你说什么?你、你根本不是沈天明的儿子?!”

    说是如五雷轰顶也不算为过,她晃了晃脑袋,确定自己没出现幻听,伸手掐了一把沈澈的脸颊,狠狠收紧手指,看他疼得眼角一抽/搐,这才确信是真的,一时间笑也笑不出,哭也哭不出,整张脸的表情很是诡异。

    沈天明自那件事头部受伤后,便终日郁郁,距离那年春节还有十几天的时候突发脑溢血过世,当时还不到五十岁。但他却对当日酒店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也没有追究沈澈和简白珂的责任,一个人把事情全都压了下来。两个人当时都不解,简白珂报了仇理应心头畅快,但却明白自己和沈澈是再没可能了,不禁痛苦不堪;沈澈则是悔不当初,认为是自己引狼入室,于是他索性在一个深夜离开了家,从此下落不明,一走就是三年多。

    如今他回国,向母亲问出了真相,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轻松的,因为他欣喜地意识到,可以不用再背负着爱的人是自己家的仇人这一事实。

    “所以说,你跟沈家没关系,你跟沈天明没关系,你跟我爸爸的案子也没关系……”

    她手指滑过沈澈的脸颊,眼神迷蒙,他按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凑到唇边,轻啄了一下,缓慢却坚定地点头。

    “白珂,我们之间,没有障碍了

    37、忘记一个人有两种方法,一是不见,二是不贱(2)

    ,现在,就看你怎么想。”

    她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仓惶地抽回自己的手,结巴道:“你、你不是和佟薇订婚了?”

    沈澈哼了一声,捧住她的脸,逼迫她看着自己的眼,一本正经道:“如果我不那么说,你今晚会见我吗?还是,你比较喜欢我对你强来?比如在电梯里敲晕你,扛回自己房间什么的,而不是现在这么客客气气邀你出来吃饭聊天?”

    她愕然,早知道沈澈对佟薇不是真心,没想到他利用得如此彻底,佟薇对他是真的一往情深,他却一丝怜悯也无,她不禁打了个激灵,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见她不答,沈澈脸上的笑一点点散去,原本轻轻托着简白珂脸颊的手也微微施了力,追问道:“白珂,白珂?难道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们现在就算在一起,也不用承受良心的谴责了,我不是害你父亲入狱的人的儿子,你也没害我父亲受伤,两不相欠,懂了?”

    简白珂被他捏得吃痛,机械地点了点头,却说不出话来,也不如他那般兴奋开怀。

    见她脸上被自己勒出几道红痕,沈澈赶紧松手,拥她入怀,闭眼微笑道:“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出国吧,我可以介绍美国最好的医生为你母亲进行诊治,在那边我们可以生活得很好……”

    简白珂实在不愿打断他的美好憧憬,但却忍不住出声打断他:“沈澈,你是知道的,我、我结婚了!”

    他猛睁眼,按住她的肩,眼中似有恼怒,“我知道,但你爱他吗?你和他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能够出名赚钱,难道不是?既然现在你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为什么不离婚?”

    她被他的连番发问给噎住,一时间讷讷不成言,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简白珂的沉默,却令沈澈误会了,他原本极自信,将这里面的真相说与她听,两人便又能恢复从前的亲密无间,不想,因为范墨存的存在,他的爱人在犹豫,甚至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来。

    “怎么,因为他有钱有权,你舍不得了?也对,如今我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充其量一个医生,你顶着‘影后’的头衔,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你怕跟了我吃苦是吧?”

    沈澈眼里滑过刺痛,他曾经是骄傲的人,如今也是,所以才不惜自我挖苦讽刺,敢于自嘲的人,其实都是脆弱的人。

    简白珂摇摇头,为了他这番话感到心酸不已,她颤声开口道:“沈澈,你该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你非要这么说我,我和你听了都难受。你又是何苦用这样尖酸刻薄的话,来折磨我们之间的感情呢?”

    两人恋爱不久的寒假,迎来了第一个情人节,其实沈澈手里的钱虽多,但大多用来吃喝玩乐,等他反应过来该给女朋友攒钱买点儿像样的东西时,已经来不及了。

    2月14日当天,简白珂挽着他的手进了家金店,一个个柜台俯身看过去。沈澈紧握着她的手,手心却有些出汗。他的那些哥们儿的女人,一遇到节日,莫不是一头扎进新光天地,一层层扫货一般疯狂刷卡。看着那些切工良好,纯度精良的钻石饰品,近来囊中羞涩的沈澈还真有些肝儿颤。

    不想,最后简白珂只选了一枚彩金戒指,那几年彩金刚刚流行起来,玫瑰色的指环戴在纤细白皙的手指上很是动人,价格更是便宜,还不如沈澈在酒吧喝的一瓶酒来得贵。他忙不迭地去付款,瞪着上面的价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愧疚,暗自下决心,等明年一定好好补偿她,钻戒,豪宅,哪一样都好。

    不想,两个人只度过了那一个情人节,唯一一次。

    思及往事,又听简白珂如此痛苦的话语,沈澈意识到自己伤害了她,慌忙抱紧她,连声道歉。

    “对不起,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怕你……”

    他说不下去,与其说是不信任她,还不如说是不自信。

    “沈澈,我要想一想,再给你回答。”

    简白珂心里很乱,她轻轻推开他,微风中,彻底醒了酒。

    忘记一个人很难,除非别见他,除非别犯贱,可她今天,两样都沾了,于是注定心如乱麻。

    不想,回到酒店,简白珂刚甩掉脚上的鞋,手袋里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她赤着脚,一边走到房间的露台前吹吹风,一边接通电话。

    “和老情人缠绵够了?你怎么没有带他回来呢,在我们翻滚过的那张床上也试试其他男人的滋味儿呢?有比较才有取舍嘛!”

    范墨存的声音传来,平静中透着隐隐的怒火,简白珂手一抖,险些扔掉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