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明天,又是新的一天(1)

    这些年来简白珂拼命赚钱,人家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从来不敢对母亲的病情抱太大的希望,哪怕简繁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躺下去,她也并不觉得孤单。

    但此刻,她是真的体会到了何为万念俱灰,“卖身救母”这理由如今看来有些矫情勉强,简白珂也只是想用最快的速度来赚最多的钱而已,简繁走了,她却真切地觉得,其实有钱没钱,都无所谓了。

    她原本就不是特别注重物欲的女人,成名之后衣服首饰也多为厂商赞助提供,早些时候的积蓄足够她后半生的花销。简白珂靠着门,身子有些歪斜,咬着唇思考,面色泛着青灰,心头萦绕着各种复杂的念头。

    走廊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来人应该是走得很急,简白珂扭头,果然是沈澈。

    “她怎么样了?”

    他喘着气,两只手跟着搭上简白珂的肩,微微用力,她推开他,垂着头不说话,已经收住的眼泪,重又涌出来。

    “小澈!你怎么才来……”

    黄颖快步走过来,哽咽着几乎哭倒在沈澈怀里,他赶紧搀扶住她,连忙应声道:“妈,妈你别哭,身体要紧!”

    乍一听见他喊出“妈”,简白珂和黄颖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小澈,你快去看看阿繁吧,她是你妈妈啊,我只是你的养母……”

    沈澈眼中一片复杂,他扶着黄颖,让她慢慢坐下,这才低声道:“我知道了,您多注意身体,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

    黄颖抽泣着抓着他的袖子,抽噎道:“小澈,你不知道,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是因为我自私,怕你知道了就不认我这个妈,我要是早点儿告诉你,你们也不至于一直没能母子相认……”

    沈澈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伤痛,他直起身子站好,正好与旁边坐着的王唯山眼神相对。

    两个人对视,眼神在空气里有一瞬间的交错,霎时,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在心中暗暗估量着对方。

    很快,沈澈冲王唯山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低头再次看向黄颖,安慰了几句,又开口问道:“妈,你在电话里说有事,到底怎么了?”

    不等他说完,站在一边的简白珂低沉出声,愤然上前截断他的话,嘶吼道:“沈澈,你还是不是人,她是你亲妈,你连看都不看一眼,你还有没有人性?”

    他侧过脸去看她,嘴角一勾,果真依她所言,走到床边,低头审视简繁的遗体,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呵,你就这么走了,不管儿子,女儿也不管了,还真是恶心肠的妈……”

    简白珂冲上去,伸手就挠向沈澈的脸,他没避开,尖利的指甲在他脸上留下几道鲜红清晰的抓痕!

    沈澈闷哼了一声,腮边的肌肉抽了几下,伸手就反扭住简白珂的手,将她整个人按住,她剧烈挣扎起来,不停地咒骂他,可无论怎样,都挣扎不过他的桎梏。

    “够了!都老实点儿!”

    沙发上的王唯山重重一磕拐杖,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撕扯在一起的两个人动作骤停,齐齐看向他。

    “沈夫人,您是简繁生前友人,听陆明说,你还有话要和孩子们交代。律师已经来了,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王唯山一指门口,果然站着个中年男子,身着西服,手里提着黑色公务包,应该是简繁生前联系过的律师。

    黄颖红着眼眶,伸手示意简白珂过来,她有话说。

    沈澈松了手,简白珂本想再动手,可眼角瞟到王唯山不善的眼神,慑于他的威严,终还是沉默着走过来。

    “小珂,你……不要怪你妈妈,她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在一个好的环境里长大……”

    黄颖擦擦眼睛,左思右想,下定决心道:“孩子,你是你爸爸的孩子,但是不是你妈妈的孩子。你妈妈的亲生骨肉,刚生下来就夭折了。你爸爸是个风流少爷,外面花花草草不少,其中有个女人几乎和你妈妈同时怀了孩子。你爸爸怕你妈妈受不了,就瞒了所有人,把外面女人生的孩子抱了回来,给那女人一笔钱打发她离开北京,骗你妈妈说小孩子一切都好……”

    她的手越来越疼,到最后几乎说不下去,原来简白珂握着她的手不断用力,几乎要把黄颖的手指拗断。

    “你胡说!我妈妈怎么不是我妈妈?!你根本就是骗人!你看看,我和我妈妈长得多像!外人都说我俩像,你看看,你看看!我妈刚走,你就编这种谎话,你对得起她吗?!”

    简白珂猛然甩开黄颖的手,指着她大声喊道。她原本蹲着,起身起得太急,刚站起来时眼前一片漆黑,身子也晃了晃,旁边的沈澈要去扶,被她一把推开,力气之大,难以想象。

    黄颖早就预料到她不会相信,只是哽咽着,摇头道:“傻孩子,都说吃谁的奶像谁,你从生下来不到三两天就跟着阿繁,天长日久,不是亲母女,胜似亲母女,气质韵味自然相像。可是这是你妈妈出意外之前就告诉我的,当时王律师也是在场的……”

    久久未出声的男子低咳一声,迈步上前,将手里的名片递给简白珂,恭敬道:“简小姐你好,我是名博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王骥光,是简繁女士生前的律师。”

    简白珂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去接他的名片,置若罔闻,根本就是没去听他在说什么。

    王骥光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只好打开随身的公务包,取出好几份文件,一一摊平在茶几上。

    “这么说,你也知道这些事了?”

    发现端坐的王唯山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简白珂一声冷笑,看向王唯山。

    “怪不得你不喜欢她,其实不是因为她配不上我爸爸,是因为你觉得她没有给你们王家生下一男半女!那你干什么还要我给你生重孙子!你做梦!我这辈子都不要孩子!我告诉你,你们王家到我这辈,断了,彻底断了!”

    她红了眼,冲王唯山大声咆哮,几乎要冲上去,被他身边的陆明一把拦住,半步也动不得。

    “陆明,给我打她耳光!我王唯山怎么会有这样的孙女!”

    王唯山大怒,随着年纪的增加,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愈发深重,后继无人俨然成了老者心中一道深壑,听到简白珂如此这般的诅咒,他勃然大怒,挥起拐杖就要去抡简白珂。

    陆明赶紧护着简白珂,拖着她走远一些,生怕王唯山的拐杖真的砸到她头上,那拐杖是镀金铁杆,打下去不死也会要她半条命。

    “首长,别动怒!小姐这是悲伤过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

    陆明让简白珂站远了一些,确保她无事,这才上前出言安抚王唯山。老爷子脸涨得通红,平素稍显浑浊的眼此刻亮得吓人,怒视着简白珂,大声道:“我不管她死不死,你都是王家的孩子!”

    接连而来的打击,令简白珂头疼欲裂,她终于站不住,靠着墙,面容疲惫。她慢慢闭上眼,哑声道:“王律师,你说吧,你手里有我妈妈的遗嘱,我现在只想听你说话。”

    王骥光早就被眼前这一幕给弄得有些愣怔,听她这么一说,赶紧低头看手中的文件,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道:“简小姐,令堂的遗嘱很简单。在中国,她的名下并没有实质性的遗产,但她生前全权委托我,将她在美国的全部遗产的百分之六十留给你,另外百分之四十留给沈澈先生。由于数额比较庞大,遗产涉及到了动产和不动产,手续也比较繁琐,因此请您仔细看一下这份财产名录,我就不一一念给您听了。总之,请您节哀顺变。另外,这是一份非常丰厚的遗产,恕我直言,就算是国内某些排行榜上的知名富豪,其身家也没有这么多,所以请您一定要认真履行各个法律程序。接下来,我会做好我的分内工作。”

    他伸手,将一沓纸张递向简白珂,她许久不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道:“你、你是说,她明明知道我不是她的孩子,还要把这些给我?!”

    王骥光点头,郑重其事道:“是的,简女士当时还未发生意外,生理心理都很正常的情况下立的遗嘱,具有法律效应。另外,沈先生,简女士还特意加了一条,只有您执行后,才能获得她百分之四十的遗产,还请您多多注意。”

    静默不语的沈澈,终于投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追问道:“什么条件?”

    “您与简小姐建立合法婚姻后,生下第一个孩子后,方能生效。”

    “你做梦!沈澈,我告诉你,就算你是妈的孩子,我也不会跟你结婚!”

    简白珂立即喊出声来,她并不惊讶简繁会给沈澈留有遗产,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可这附加条件,她绝对不同意,更不会照做。

    “王律师,如果我得不到这笔遗产呢?”

    沈澈也不同简白珂计较,看向王骥光,轻轻问道。

    王律师露出有些费解的表情,眼前这对男女,看上去倒也是十分相配,如果无法结婚,得不到数目庞大的遗产,听着都觉得可惜。他低头看了看遗嘱,回答道:“五年后,原本属于您的那百分之四十会捐赠给中国西部地区的贫困乡村,用于妇女和儿童的医疗和教育。”

    沈澈几乎想也没想,立即接口道:“那好,我放弃,直接以简繁女士的名义捐出去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尤其是简白珂。

    她以为,沈澈为了得到这笔钱,会想尽各种办法和自己结婚,不想他居然干脆放弃,可转念一想,她就明白过来。

    一丝冷笑噙在嘴边,她冷冷开口:“别一副好心肠的样子,你在美国早就和你舅舅联系上了,听说你舅舅没有儿子,他又格外重男轻女,你只要讨好他,那百分之四十根本入不了您的眼,是吧,沈少爷?哦不对,您既然已经认祖归宗,要是过继给你舅舅,就是简少爷了,恭喜恭喜!”

    对于她的挖苦讽刺,沈澈不为所动,嘴角抽了抽,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

    “阿繁的后事……小澈,小珂,你们都是她的孩子,要想想你们妈妈的后事怎么办……”

    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黄颖赶紧出声,试图转移话题。

    “当然是和爸爸合葬!”

    “回美国!”

    简白珂咬牙,怒视着沈澈,因为气愤,她单薄的身体再次轻晃了几下,眼前那种骇人的黑暗好似没有边际,狠狠地一咬下嘴唇,上面的旧伤猛地迸裂开,疼得她一个激灵,却也清醒了不少。

    “白珂,你不要和我吵,就凭简家在美国的地位和财富,即使他们的女儿年轻时犯过错误,他们也绝对不会叫她一个人长眠于地下。你说得对,舅舅连我都能接受,更何况自己的手足姐妹?即使你今天说服我,你也无法说服美国那一大家子!”

    沈澈平心静气,一字一句如是说道,尽管简白珂不愿意听,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不错,确实是这样。

    “好,我同意,在美国下葬。”

    简白珂终于妥协,捂着心口,忽然整个人向后跌去!

    “白珂!”

    “小珂!”

    “小姐!”

    周围人大惊,沈澈和陆明反应最快,两个人全都冲上去,沈澈快了一步,抱住昏倒的简白珂,向病房外冲去,边跑边喊:“来个大夫!快过来一个大夫!”

    许久,王唯山才一声长叹,拄着拐杖徐徐站起来,由着陆明帮自己披上外套。

    “老爷子,孩子的事儿,您就让小珂自己决定吧。她现在估计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您老千万别再为难这孩子了。”

    黄颖虽然胆怯惧怕王唯山的火爆性格,但也按捺不住,怯怯地请求道。

    “算了,算了啊!我不管了,我管不了了!我自己的儿子我都管不了,我还能管得了谁……”

    王唯山不禁老泪纵横,低低地念了一句,陆明冲黄颖一点头,转身搀扶着老首长,一步步向外走去。

    “王律师,谢谢您亲自跑一趟。一切都按照简小姐和沈先生他们自己的意愿来吧,我答应阿繁的事情,我都做到了,接下来,我要回南方老家了,咱们有缘再见吧。”

    黄颖和王骥光站在门口,握了握手,互道珍重,她又看了一眼简繁,眼圈再次红了,又是止不住落泪,只好掉头便走。

    经过短暂的检查,医生确定简白珂是因为受了强烈刺激,加上体力透支而昏迷的,并没有大的问题,只是由于感染而有些低烧,需要打针消炎。

    “小年轻的,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身体?房/事也要节制一些,不能因为仗着年轻身体好就胡乱来。”

    护士长一边给简白珂的手背消毒,一边朝沈澈叮嘱着,不时摇摇头。沈澈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后来终于弄明白了,掀开床单,将手指探进白珂的腿间,摸到些黏腻的药膏,知道她应该是那里受伤了,不禁咬牙隐忍。

    他知道那是谁,除了范墨存,别人还没有这个胆子。

    他更加坚定了要带简白珂走的念头,就算她不同意嫁给自己,他也不能允许她继续被范墨存欺负!

    护士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后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昏睡的简白珂和守在一边的沈澈,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握紧了她的手,只觉得凉凉的,满心难受。

    简繁去世,他不是不难受,毕竟那是血亲,可若说悲恸,他远远比不上并无血缘关系的简白珂,但心里也极为憋闷,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郁积。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麻烦你别再伤害她了。”

    一道平静中隐隐透着急切的男声忽然想起,正低着头的沈澈猛地抬头,发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年轻男人。大概是走得很急,他呼吸有些重,正在努力平复自己。

    “冯邵谦?”

    沈澈大脑迅速搜索了一下,认出来人。

    来的确实是冯邵谦,他回家后发现简白珂不在,到处询问,刚回来的司机表示送简白珂去了医院,他便立即赶来。

    “是我。”

    冯邵谦无声走近,先俯身看了看简白珂,在沈澈凛冽的眼神中淡然出手,温柔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似乎在确定她一切还好。

    “如果现在不是在医院,我真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她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北京?冯邵谦,你既然从苏市带她走,为什么不看牢她一些?她……”

    沈澈说不出口,一想到简白珂被蹂躏成这样,他心疼,更怨自己无能为力,身为男人没能护她周全。

    人家说,岁月静好,一世安稳。岁月已然是不够静好,他从前给不了她安稳,如今却隐隐有了些机会,他不想舍弃这机会,只要能把她带回美国,他不信他们没有未来。

    毕竟,两个人是真的爱过。

    “虽然你没有权力来质问我,但是我确实没尽到责任,昨晚那种场合,我没有办法忤逆我的父母。你也出身高干家庭,你该知道,我们这样的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今年不同于往年,过了年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我父亲都低调了很多,我更不敢……”

    冯邵谦摇摇头,自嘲一笑,他是红二代的私生子,无论是红二代,还是私生子,这两个词语哪个都能引来太多关注。

    沈澈沉默,他很清楚冯邵谦说的是实话,也多少理解他的苦衷。

    “带她走吧,我实在不想她就这样,我亲眼看着她从盛放到凋零,我很怕她彻底枯萎了。我以为把她带回北京,能让她开心,我以为那种纸醉金迷的上流生活能够弥补她的不快乐,但是很明显,我错了。这里有更多的豺狼虎豹,不得不承认,我母亲也是其中一个。”

    冯邵谦将目光从简白珂身上收起,看向窗外,叹息道:“她曾经问我看没看过一个叫葛薇龙的女孩的故事,前几天我一口气看完了,不长的故事,我却看了整整一夜。我本想告诉她,现在想想还是不说了。她不是葛薇龙,我也做不了乔其乔。因为她还不够物质,她的贪欲还没有吞噬掉她,而我,也保证不了一辈子和她逢场作戏,我怕将来有一天,我会真的喜欢上她,到那时,我明明知道她不爱我,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他闭眼,沉默了几秒钟,声音里有些无奈,也有些妥协。

    “所以,趁我还没真的喜欢上她,带她走吧,我做不到的,希望你能做得到。”

    沈澈很是意外,他原本以为冯邵谦也是一个阻碍,不想他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一时间愣住,说不出来话。

    半晌,他叹气,低低答道:“好,我明天就……”

    “还等什么明天!”

    冯邵谦大怒,不赞同道:“简繁的死讯一旦传出去,你以为带走简白珂就那么容易?过了今天,说不定一切都变了!范墨存那样的人,能答应你带走她?如果你真的决定了,今晚就走,其余的一切事情,大不了交给别人去做!我保证,从这里到机场是一路顺畅的,我的人在楼下,如果你信我,现在就走,马上!”

    沈澈看向他,似乎在揣测他话里的可信度,终于还是选择相信他。他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拔掉了简白珂手上的针头,将她一把抱起,又裹了一层被。

    “大恩不言谢,别的我不能承诺,但是,我会好好照顾她。”

    他向冯邵谦重重一点头,疾步走出病房。

    冯邵谦动了动唇,终是什么都没说,跟上他。

    49、明天,又是新的一天(2)

    手背上传来一跳一跳的疼,麻酥酥的,血似乎都朝针孔那里涌。简白珂在沈澈怀里不安地扭动几下,终于掀开眼皮,觉得自己身子正在不停地晃,她睁着眼睛看了看,发现自己应该在一辆车里。

    “疼……”

    她嘤了一声,脑子里好一顿迷糊,闭上眼将头埋到沈澈胸前,她还没完全清醒,等她意识到对方是沈澈,又一个激灵抬头。

    “去哪?”

    简白珂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但沈澈的手臂勒得很紧,她动弹不得。她眯着眼,从他肩后的车后窗看去,一辆车紧紧地跟着他们坐的这辆车,明晃晃的两个车灯映得她立即闭上眼,嘴里却依旧执拗道:“沈澈,你这是绑架!”

    沈澈低头不语,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捏,摸到那鼓起来的包,知道是走时针头拔得急了,空气进到血管里了,怪不得她嚷着疼。不敢揉,又怕她自己忍不住去揉,他只好轻轻拢住那微凉的小手儿。

    “坐好,现在车速很快。”

    他顺着她的视线,侧头瞄了一眼,后面是冯邵谦的车子,一直在跟着自己这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往机场方向疾驰。

    想到刚出医院时,沈澈看到冯邵谦带来的几个人全都配了枪,他还微微吃惊了一下。

    “是我爸手下的人,我赶过来时怕出事,打了电话叫上了几个人。你别以为这北京城就太平,其实多少人出门都带着枪呢。你们平平安安都走得成最好,要是有什么意外……”

    冯邵谦一边给枪上膛,一边皱眉向沈澈解释,随手扔了把国产92式给他,一挑眉梢促狭道:“手枪会打吧?”

    沈澈大笑,单手抱着简白珂,另一只手去接枪,随手掂了几下。

    “放心,真枪实弹。”

    “这是去哪?我身上护照身份证都没有,沈澈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简白珂一阵晕眩,喉咙冒火似的,小声地开口,不等沈澈说话,车子忽然向右剧烈晃动了一下,两个人险些从后座上颠下来,吓得她一声尖叫。

    “糟了!你坐稳当,别动!”

    沈澈抓牢简白珂,猛回头朝后面看,果然,一直紧随着他们这辆车的那辆车被拉远了一些,不过还在五十米开外的距离远远地跟着。

    寂静的高速路上一片漆黑,沉寂了几秒后,有枪声传来,极响,但子弹并不密集,只有两声。

    “继续开!”

    沈澈yīn寒着一张脸,松开手,将手里的枪飞快上膛,冲着前面的司机大声喊道。

    “枪声?”

    简白珂刚要向后面看,就被沈澈按住身子,叫她趴低一些。

    “尽量向下趴着,别喊也别怕!”

    他压低声音吩咐着,大手飞快地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颊,温柔道:“白珂,别怕。”

    尽管他试图安抚她,但简白珂仍明白过来事情的严重性,她抓着他袖口,脸色惨白,急急开口:“到底怎么了?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沈澈将她更加压低一些,大半身子护着她,唇几乎抿成一线,只来得及挤出一句“没事”,车身已经斜斜朝道边的护栏冲撞过去。

    “嗖……呯!”

    前方有火星儿迸裂开来,这回的子弹似乎就擦着车身高速飞转过去,最终击到路面上,

    “坐稳了!”

    司机颇为吃力地死死握住方向盘狠命打轮儿,脸色涨得通红,应该是使了吃奶的劲儿,终于将几乎就要冲出去的车正过来,不知道是到底路面不平整,还是轮胎出了问题,车子还在开,但却剧烈地颠簸起来。

    就在这时,司机专用的对讲机传来沙沙的声音,一阵不清晰的电流声过后,冯邵谦的声音响起来。

    “沈澈!沈澈你到了机场,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司机老刘是认识路的,他会直接送你们过去……你们在广州转机……我断后,后面有车跟着,也有枪!”

    他的声音模模糊糊,夹杂着丝丝拉拉的噪音,间或夹杂着一些喊叫声,很快就断了。沈澈扭头去看,两车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远了些,他深锁眉头,一咬牙,将自己这边的车窗全部摇下,探出头去。

    因为高速行驶,他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试着举枪瞄了瞄,只得放弃,他没受过专业训练,车速又快,他仅仅能勉强固定住自己的身体,更不要说瞄准射击了。

    “沈先生,赶紧坐好!”

    司机看到他找死的把头和大半身体都探出去,明摆着当活靶,赶紧冲他大喊,油门几乎踩到底,丝毫不敢减速,生怕被后面的人追上来。

    沈澈只能重新坐好,低头对上简白珂的眼,有些紧张道:“你来的路上,有没有人跟踪?”

    简白珂懵住,反复回想,但脑中是一片空白,她几乎都不记得来的路上自己想了什么,只是不停地催促李玉琴家的司机快点开车,根本顾不得其他。

    “很有可能,范墨存的人一直在李玉琴家附近,看你出门就跟了过来。白珂,我实话告诉你,咱们现在往机场走,先到广州,然后转机去美国。冯邵谦在帮我们,飞机是军用直升机,他打的是冯明宇的名号。放心,不会有事。”

    沈澈不敢松开握枪的手,一边向简白珂解释着,一边不住朝前后张望。这里离丰台的军用机场已经不是很远了,只要后面的冯邵谦能坚持住,他们很快就会到达目的地。

    他猜得不错,紧追不舍,一直跟在最后的那辆车里,确实是范墨存。不过有一点沈澈说的不对,简白珂并不是在来医院的路上被人盯上的,而是范墨存雇了人,一直守在简繁住院的那家医院附近,他笃定,不管简白珂怎么样深居简出,眼看过年了,她不可能不去探望简繁。

    却没想到,简繁忽然在年底去世,他接到电话,说是简白珂到了医院,此后不久,沈澈和冯邵谦依次都到了。

    简白珂去医院,范墨存不惊讶,但是当他听到冯邵谦带了五六个人一齐前往,他隐约联想到了什么,立即也带人动身前去,没想到事情果然有变:冯沈二人的车,没有往李玉琴家的方向开,而是直奔南四环。

    “老板,前面两辆车,火力集中在哪一辆上?”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一个男人回头,看向范墨存,低声请示着,指给他看——

    冯邵谦的车在中间,起到了阻隔的作用,他的人并不恋战,只是拖延着时间,令范墨存的车没办法超过去去阻拦前面的车,这一点很明显。

    范墨存端坐在后座,两手交错着搭在腿上,闭着眼,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扣着膝盖,并不十分激动或者是担忧。

    “子弹也是用钱买的,别噼里啪啦乱射一气,把中间那车的轮胎先干掉再说。”

    他似乎对手下人之前那几枪不是很满意,说话时微微蹙了一下眉,手指顿了一下,在半空中画了个圈儿。

    他越安静,内心便越澎湃,可惜,这一点是个秘密,几乎没人知晓。

    “是,范先生,您坐稳了!”

    那人得了指示,很快便和同伴飞快地交换了眼色,两把枪同时探出车外。

    漆黑的夜,不知何时竟然飘起了小雪,雪并不是很大,但是伴着细小的冰碴儿,十分密集,很快路面便铺了薄薄一层,加大了车胎和路面的摩擦。

    “沈澈!我不走!你停车,我要下去!”

    简白珂弄明白了,她挣扎着起来,拍打着司机的座椅背,不停喊着,她转过头来看向沈澈。

    “如果真的是范墨存追过来,我们不可能走的!他当过兵,既然出手绝对不可能落空!再说了,冯邵谦还在后面,你这是叫他死吗?”

    她红着眼冲他低吼,指甲擦过他的手背,用力扯着他的手摇了几下,见他不动声色,于是再次朝司机喊道:“叫你停车!你想叫你老板死啊?再捱一会儿保不齐他中枪!”

    司机看向镜中的简白珂,苦着脸无奈道:“冯先生说了,不管他车上怎么了,我这车也不能停!”

    简白珂愣住,她忽然自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悲哀来,想了几秒,她低下头,哽咽道:“沈澈,今天我终于学会一个词,叫‘永世不忘’。”

    沈澈叹气,揽过她,并不说话。他其实不知道她说的是简繁的死,还是冯邵谦做的事,哪一件令她不能忘。

    与此同时,冯邵谦则显得狼狈多了,他来的路上十分匆忙,虽然联系了机场,安排简白珂走,但手下带的人十分有限,武器也太过简单:四把92式,除了沈澈那一把,就只剩下三把手枪,连个机枪都没有。他真怕范墨存的车追上来,不等近身火并,一切就结束了!

    “把车速降下来,慢慢降!”

    他半弯着腰,大声吩咐着司机,车后窗被刚才的一颗子弹击中,风从枪眼儿里呼呼灌进来,叫人遍体生寒。

    “冯先生!降下来后面就追上来了!”

    司机不解,急迫地不停观望着后视镜,两辆车距离正在逐渐减少,他几乎都能看清里面的人了,以及黑洞洞的枪口在瞄着。

    “快点儿!追上来再说!”

    冯邵谦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其实心中砰砰,手心全是冷汗,毕竟是经历过一次车祸的人,这种超越急速的飞驰,令他内心有种本能的恐惧。

    可是,此时此刻,他不能恐惧,他就像是个已经把大话说出去的孩子,无论如何,都只能咬牙死扛。

    他活了27年,头一次心怀感激,自己是冯明宇的儿子,虽说只是个私生子。如果他真的只是个三流演员,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帮助简白珂谋划这一次出逃。

    司机拗不过他,只得缓缓降低了车速,仪表盘上的指针不断颤动,整辆车的速度徐徐降下来了。

    “都端着点儿!”

    冯邵谦暗暗将手心里的汗擦去,重新端起枪,全身再次高度戒备起来。

    他料想的不错,随着减速,后面的车渐渐追了上来,距离在不断缩小,车灯的两点光不断扩大,到最后,几乎能看清车里的人。

    “听我说,等再近一点儿,你就刹车,然后,所有人马上跳车。”

    冯邵谦眯眼,估计着车距和时间,冷静交代着,其他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