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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蓝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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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六年,正月初五。

      法门寺是皇家供奉的香火,迎来送往的皆是黎国的贵族子弟,寻常不入外人,是以总是静静。

      庭院中种植的大片桐树,在冬季里充满了枯败的味道。

      香火袅绕的大殿,梵音喃喃,那一盏长明灯冉冉如浮生之莲,铜炉里燃了一段香,炉中香灰细软,袅袅的青烟绕上经幔,佛在堂上拈花而笑。

      苏轻涪虔诚地跪倒在菩萨面前,翡翠步摇在云鬓间微微晃动,珠翠环佩琳琅作响。

      “佛祖有灵,且恕我无过。请保佑我苏家万世荣华,上天既已注定我孤独终老,我便一定要得到另外的补偿。现在,除了权利,在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夜氏现在不止是掌握了十余万的兵马,还在慢慢聚敛着巨额的钱财。我的儿子,现在对我已经产生了疑心,傅家在偷偷的调查我苏家。这些年,我确实偷偷聚敛的许多财富,为的就是预防这样腹背受敌的情况。现在我要把私库打开,佛祖,不只是为了对付夜氏以及傅家,还有我的儿子。谁也不能阻止我……哪怕那个人是我的儿子……佛祖……请你保佑我。”

      白眉的方丈,在一旁低声颂念着佛号。

      道是母仪天下,古佛青灯前,也不过是一介凡子。

      苏轻涪依旧低眉敛目,双手合十,用凌乱的声音自顾自地絮絮低语着。

      然后,安宁了。

      心都被掏空了一般的空宁。

      苏轻涪起身,仿佛安心地微笑,却在眼底露出了寂寞的神色。

      日暖生烟,香炉中灰冷。

      

      太后苏轻涪自皇家供奉的法门寺归来,回宫时突降大雪,鸾驾仪仗恰至苏府门前,便入内暂避。

      书房内,空气之中满是火炭燃出的暖意,阴沉的天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光影斑驳的将端坐在首座的苏轻涪笼在其中。

      她身上穿着赤色的百鹤锦群,晦暗的光线里似凝血之色,衬着她凝重的神色,室内的所有人心便都跟着沉了下来。

      其下坐的是苏轻涪的堂弟苏轻白以及妹婿吴楚欲。

      苏轻白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面色过于苍白带着抹病态。由于是远亲,他的眉目间并没有有苏轻涪的精致,且历经多年的官海沉浮,两鬓已然是灰白,面上的细细纹路即使不说话也是格外的清晰。

      “太后有心事?这些天臣都在家里躺着,也没有得空去看望太后,没想到太后的气色近来越发的好了。”

      装模作样的作了个揖,吴楚欲话说得也略显轻浮,索性苏轻涪已经见惯了他的样子。

      但苏轻白依旧略带鄙视的扫了他一眼,略略皱起了眉。

      吴楚欲倒也不在意,那被酒色浑浊了的眼乱转了一通,便又开口道:

      “太后,此次怎么没有见到贤妃娘娘?”

      “那孩子心思太浅,哀家怕她在皇上面前藏不住话,所以让她留在了宫里。”说起吴贤妃苏轻涪略略皱起眉头,眼色也变得有些冰凉,那保养的得宜的手上握着由十八颗翠珠串连而成的佛珠,她望着幽碧色的珠子,出了一会儿神,说道:“夜氏最近异动频频,而且皇上最近的态度……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到过静寿宫,哀家十分之不放心。”

      “您希望臣下怎么做?”

      苏轻白自幼丧母,父亲又妻妾成群,所以在后来的年月中,比他大五岁的堂姐,便总是抱有很深厚的感情,所以他对苏轻涪说的话,称得上言听计从。

      “尽早准备为好,防患于未然。”

      “这个,要动用私库吗?”

      吴楚欲愣了一下,开口问道。

      私库是苏吴两家历年积累的钱银和武器,要动用必须经过苏轻涪的许可。

      “自然是要用的,这大概是场硬仗啊。”

      苏轻涪的声音清澈柔软,淡淡的笑着,有些特意修饰过的痕迹,但听到她说话的两人,依旧在那种柔软的后面感觉到了强硬。

      “那,还请您留下玺印。”

      凤玺,是太后权利的象征,现在也是苏家掌权的标志,有了凤玺才能打开私库。

      苏轻白展开了宣纸,苏轻涪提笔写完,便把自己的印玺盖上。

      一旁吴楚欲不动声色的向前走了两步,故作不经意的身子撞在桌沿,放在上面的茶水霎时间洒了一桌,沿着桌面稀呖呖的流了下来,洒了苏轻涪一身,空气中顿时飘着一股茶叶香气。

      “真是对不住,看微臣这毛手毛脚的,太后您没烫着吧?!”

      那盏中的茶水还是半烫的,苏轻涪疼得啊呀了一声,看着这污掉了衣衫,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也终于变了脸色,但忍了忍,终是没说什么,起身在苏轻白的扶持下,去了后堂更衣。

      吴楚欲急忙又拿出一张纸,把被苏轻涪匆忙间落在案上的凤玺拿起,印在了上面,然后急急的收在怀中,便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然后,他看着面色难堪的苏轻涪和苏轻白重新回到书房,重新写好了密件,盖上了凤玺。

      他在心里冷冷的笑着,但是面上依旧纹丝不露。

      

      送走了苏轻涪的鸾架之后,吴楚欲出了苏府,却并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转向了比较偏僻的羽化楼。

      挥退了小二的殷勤,吴楚欲上了二楼的雅间。

      阖上了门,屋子里只有他以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男子。

      天已经全黑了,屋子里燃着灯。男子以闲散的姿势站在窗前,烛光把他的影子映到墙上,渐渐延伸到天棚。

      也许是摇曳的光线造成的幻觉,吴楚欲觉得男子的身形异常高大,竟压迫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戏谑的声音,打破了沉静:“看来吴大人进行的很顺利。”

      男子缓缓转过头,盯着吴楚欲。满室摇曳的烛光,似乎全都照在那双猫似的幽黑眼里。

      吴楚欲定定的看着,此刻的男子就像雕塑一样,在光辉中熠熠生辉。

      “将军久侯了。”因为逆光的缘故,吴楚欲看不清莫惬怀的表情,但他语调中的阴冷却清晰可辨,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密密的汗,他却不敢擦拭:“将军所托之事,已然成了。”

      “辛苦大人了,大人请坐,别一直站在门口。”

      莫惬怀看着吴楚欲战战兢兢的坐在自己身旁,拿出了那张印有苏轻涪凤玺的空白纸张。

      雪白丝绸下的修长手指接过,揣入自己的怀中,如工笔细绘的绝美面上露出了优雅的笑意。

      “在下答应大人的事情绝对会实现。”

      “那……还请莫将军在北狄悱熔陛下美言,我吴氏一直是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再来苏家……您能不能手下留情,他们毕竟是……”

      听着吴楚欲有些结结巴巴的话,莫惬怀微皱起眉头,略带迷惑地望着他。

      然后他笑了,这同刚才展现的友善的笑完全不一样,是种充满着肆无忌惮的血腥色彩的微笑。

      “怎么,大人这些年一直被苏家踩在脚下,已经生出了感情?还要为自己以前的主子尽尽本分?”

      吴楚欲突然感到脊背一阵僵硬,开口微弱而的反驳着:

      “哼,在下只希望将军不要留下任何活口。”

      “那是自然。”

      低沉有力的声音,带着不言而喻的肯定和胜券在握,让吴楚欲感到阵阵晕眩。

      直到莫惬怀走了出去,他依旧靠在八仙桌上,四肢无力地,全身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无论吴家的身份多么高贵,但是自己和北狄王悱熔私相授受的信件,不知如何落到了他们的手中,现在的他只能顺从于这个男人以及……夜氏。

      

    第十九章    文 / 悄无声息

      早上,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但天空已经染上了一片绚烂的紫色,启明星就悬在天边,在这华丽的背景下闪闪发光。

      慵懒的从床上起身,罗迦在众多宫人的服侍下,穿着起朝服。

      而这时,何浅在一旁恭声道:

      “陛下,傅太傅在宫外求见。”

      “宣。”

      宫人掀了帘子,傅太傅从外面夸步进入,只觉得热气夹着那龙涎香的幽香,往脸上一扑,殿内暖洋洋的,一室如春。

      天光将亮未亮,殿内光线还是不足,即便这样傅太傅依旧一眼看到了坐在御案之前,穿着上朝的冠带的君王。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傅,怎么了?这么早来乾涁宫?”

      罗迦悠闲的端起黄釉的茶盏,没有立即喝掉的意思,而是注视着里面的液体。

      “臣和莫将军近日在京城之内秘访了一下,拿到了这个奏折。”

      罗迦问道,看着垂手而立的莫惬怀。

      悠闲的接过奏折,仔细阅读完了内容,他无意义的笑了下,用指尖转着杯子。

      “这个吴楚欲,真是识时务啊……太傅,你确定侵吞那五十万两的不是夜氏,而是苏家?”

      “夜氏元气大伤,暂时没有那么大的胃口……且吴楚欲是太后的妹婿,而上面有太后的凤玺,这个无论如何是仿造不来的。”

      傅太傅凝视着罗迦的眼睛,满是沟壑的面上苍白而严肃。

      天边清晨的阳光逐渐开始强烈起来,蛋壳青的天幕逐渐有了一线明蓝,那样的光打在罗迦俊朗的面上,让傅太傅清楚的看到,君王嘴角的线条在笑,那双眼睛却像寒冰一样冷漠。

      思忖了片刻,罗迦提笔迅速的写好了一封信。

      仔细的检查内容,确定没有任何疑义之后,他盖上了玉玺,然后把密函交到了傅太傅的手里:

      “太傅,现在朕能信任的只有你了,尽快最调动好镜安所有兵力。一切都要秘密行事,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手里有这封手谕。”

      “是,老臣尊旨。”

      看着傅太傅谨慎的迈步离开,知道自己的命令会被彻底的执行,罗迦诡异的弯起嘴角,他在心中默默的念着。

      苏家以及母后……是你们自作自受……

      

      天色如墨,长长的风卷过画檐的勾角,撕扯着发出尖利的呼啸。

      静寿宫中宫人掩上了窗格子,湘绣锦帘遮着婆娑夜色。

      苏轻涪坐在妆台前,略显疲倦的卸着装。

      镜中的女子,年华已然老去,她抬手触摸着自己斑白的发,把柔软而细碎的发丝缠绕在手指尖上摩挲着。

      在宁静的深夜,她身姿在铜镜中晕染开淡淡的影子,宛然有一种伶仃的寂寞。

      明天她就四十有二,不惑之年。

      她最美好的年华,在这深宫中无声的湮灭。

      这些年,什么都没有,有的好像只是寂寞,无边无际的寂寞……

      终究只能熬下,惘然便发出一声长长的叹。

      几声轻微的步伐夹着丝绸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沉思。

      她回头,看见罗迦站在身后,他的眼眸如覆寒冰,他的面色青灰,凝固了绝决的味道。

      “皇上,这么晚,你怎么了来了?”

      苏轻涪一惊,才开口问道。

      她的声音总是清清浅浅,就如春日的小雨,此时却掩不住几分惊慌,几分心虚。

      落在眼中,罗迦的心就慢慢的沉了下来。

      “儿臣好久没有来向您请安了,而且明日就是您的寿辰,所以特地来看看您,还有送给您一样礼物。”

      罗迦发出干涩的声音,他的目光却好似越过了苏轻涪,茫然地落在虚无之处。

      “难为皇上有心。”

      看出他的不对,苏轻涪只是咬了咬嘴唇,伸手接过了锦盒,打开却只有一封信函。

      拆开信函,上面是她的笔迹,写着‘转青州粮饷五十万,入苏家私库。’

      她的眼睛猛地瞪大,像被针扎了似的缩了缩,脸色立刻变得极为苍白。

      “这!这是什么?!!!”

      “就是您所看到的。”

      罗迦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着。

      看着他凝视着自己的双眼,苏轻涪只觉得夜的冰冷一点一点地渗透到了骨头里。

      书信下方盖着的是她的凤玺,别的可以假造,这个凤玺是无论如何也仿造不了的。

      而凤玺她从不离身……

      蓦然,她想起那日在苏家书房,她正欲印下凤玺,吴楚欲打翻茶盏,她更衣回来,吴楚欲略显诡异的面色……那时她只以为他是惊惶所致。

      可是他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出卖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她被妹婿和夜氏联手算计,现在自己的儿子又对她咄咄相逼,她自己未来的命运已经可以想象了。

      想到这里,她的声音都已经有些凄厉:

      “你,你怀疑母后侵吞了那笔粮饷?!”

      “不是怀疑,母后,人证物证确焯,您叫儿臣无法不相信。”

      罗迦波澜不惊的声音,让苏轻涪忽然暴怒。她腾的站起身来,狠狠地将妆台上胭脂水粉扫落在地,然后赤红的眼睛瞪着他,沙哑地喊着:

      “不是哀家,不是哀家,皇上!那玺印是吴楚欲陷害哀家,那日在苏府哀家本来拿出玺印……”

      话到嘴边,她无法继续。

      怎么说,难道说凤玺本是要打开私库之用?而打开私库为的不只为提防夜氏,还有自己的儿子?而且私库的银钱来历更是不可告人……

      可这样的吞吐,却让罗迦更加的肯定。

      “母后,这些年苏家都做了写什么,您心里最清楚,朕一直都很容忍,但是这次朕实在是忍无可忍。”他的眼睛仿佛闪烁着光,亮的恐怖:“当年夜氏有一个谢流岚,今日苏家有您。”

      听到这句话,苏轻涪像是被雷击了一般,颓然地坐了下来,无力地挥了挥手,双目之中有隐隐的血丝一片:“你……那么皇上想怎样处置哀家?”

      “您终是朕的母后,且明日就是您的寿辰……三日后,儿臣想请母后去皇陵,您……用您的余生,去陪伴先皇吧,母后”

      苏轻涪目不转睛地盯着,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她竭力想用一种坚定沉稳的目光回视他,但是,一碰到儿子那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时,她就仿佛被穿透似的发起抖来,狼狈地避开视线。

      “皇上,你要软禁哀家吗?你要把我圈禁至死吗?”干涸地张了张了嘴,却终于发出声音,她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指节因为用力而苍白:“我是你母亲!”

      罗迦的脸色终是一变,此时的他看着眼前的美丽妇人忽然感觉到烦躁和厌恶。

      这个女人,他的母亲,她一直在他的身后试图操控着他。

      幽灵一样的她,虚假的笑面,冰冷没有亲情感的母亲。

      想到这里,他冷冷一笑,用最无波的声音说:

      “当年祖父怕是也跟您这么说的吧?您用您父亲的血为儿臣铺就通向王位的道路。您虽未亲自动手,但是祖父却是被您逼死。您永远无法面对这一切,可能您并没有注意,这些年您一直不敢直视儿臣的眼睛。您一直在怕,怕您自己亲手犯下的罪恶!”

      他的话越来越慢,字字刺入苏轻涪的耳朵里。

      苏轻涪有些呆呆的看着神态自若的罗迦,仿佛他是从地底下跳出来的冤魂。

      然后,罗迦一笑,那是非常纯洁清澈的的一个笑容,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光都映在了他那双幽深的黑眼睛里。

      此时此刻,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属于欲望和负面的情感,就在胸膛里着,现在,那被她用尽了一切能力压抑的情感,无法控制的生长开来。

      是的,她不爱面前的儿子,从来不爱。

      即便那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存在,她从来只能把他当做一个不相干的,但是借以谋夺权利的人,她从来都无法体会母亲的感觉。

      她看着罗迦,眼神复杂。

      慢慢地走到罗迦的面前,伸出手轻轻地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垂着眼帘微微一笑,寂寞而温柔,就如暗夜盛放的牡丹。

      “我的儿,你中了爱情的毒,那毒太深了,母后再也帮不了你了。”

      她的手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让他想起了父皇临终之前,他一场大病,她冰冷的手第一次紧紧的抱住他。

      面前的母亲,一袭华衣,斑白的青丝,带着冰冷而柔软的香气渐渐的接近了他。

      只是看着,那样的痛便渗到了骨子里,罗迦几乎忍不住,但是颤抖着手终是没有伸出。

      那时的她和此时一样,幽幽叹息,仿佛有泪,尚未淌下就干涸在的眼角……可惜,只是仿佛有泪。

      罗迦默默的注视着,唇紧紧的抿着,嘴角略微有些儿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