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
“回家。”
“想好了?”
“想好了。”
我见她欲言又止,我猜想她的眼神里面肯定不止一百个问题,为什么,怎么办,是什么,但她还是没有开口问出哪怕只是其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个问题。
她只是问了一句,“舍得?”
我没回答。
佛家的这句舍得,我勘不透,不知何谓舍,何谓得。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我计算不来,索性不去细想舍得与否的问题。
“一一,我舍不得你。”我拉住她的手,只要说这话的当下是真的,谁又去管未来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分手的时候,莫一一叹了口气,对我说,“佳瑄,我觉得你即使走了,还是会回来。”我见过她无数次拿着塔罗牌给人算命,可是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神情比之前任何一次给别人算命的时候还像一个神婆。
其实在这座城市,我的朋友并不多。虽然qq和sn上加满了好友,虽然名片夹用了两三个,虽然手机里存了几百个电话号码。但是,在离开的时候,我竟不知道要跟谁道别。
原来讲不出再见,竟是这样一个意思。
傅心扬虽然没有靠着李琳琳的签约仪式窜一把,但两年前就被ag签下的他,早就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在频繁的窜场间焦急地等待命运的眷顾。ag对他还算优待,出了一张ep之后,现在正在兑现他们的诺言,为他重新打造一张专辑,看样子下了点本钱,应该前途不坏。
他应该每天都会忙吧,生日过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琪琪打过一次电话,告诉我他准备去上海参加一个选秀节目,是公司安排的,算是宣传的捷径。
这样的傅心扬,其实不需要去特地告别,告诉他我的离开。还有什么是没有说的呢?还有什么是可以说的呢?都没有了,所以宁愿永不说再见。
我的放弃和坚持都那么莫名其妙。一如五年前的义无反顾地奔赴,一如五年后再义无反顾地离开。
五年前的那次决定,我以为是此生做过最肆意的一次决定。一张火车票,一件行李,离开的时候只有思齐去送我。没有人知道我为何而来,一如现在也没有人知道我为何离开。
在卖掉房子之前,我见过聂亦鹏。
我们像平日里在一起时一样,所幸没有争吵。他陪我去超市买菜,我做了一桌子的川菜。辣子鸡,麻婆豆腐,还有排骨莲藕汤,清淡平常,像极了平常夫妻的烟火生活。
那天,他吃了三碗饭,喝了很多水,吃完饭的时候嘴巴都红了一圈。我把茶递给他,“不能吃辣的干嘛还要吃那么多?”
他从后面抱着我,“你做的菜即使搁了砒霜我都能吃下去。”
我洗碗的手顿了一下,不想让他感知到我身体的僵硬,瞬间调整了情绪。聂亦鹏越来越奇怪了,他的甜言蜜语才是真正的砒霜。
那一晚,我们依旧激烈地zuo爱,像往常的每一次。他惊讶于我的温顺与投入,轻咬着我的耳垂,“爱我吗?说你爱我吗?”他带着喘息的质问,像一声急过一声的魔咒,我拼命抵抗着这来自地狱的召唤,死命地咬着嘴唇,十指嵌入了他的肌肤,指间传来钝痛,我的指甲断了。
他好像变得很闲,此后的每一天我都能看见他,傍晚的时候他回来,清晨的时候离开,有时候会买好早餐再离开。他越来越像一个体贴温柔的丈夫,而我是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妻子。
我不敢说,不能说,所以我只能佯装这是世界末日,过一日便少一日。等到钟声敲响,我选择不告而别。那么懦弱的告别方式,连背影都那么仓惶。
chapter 6 蝴蝶
15
给我一双手对你倚赖
给我一双眼看你离开
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
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
等不到天亮美梦就醒来
我们都自由自在
2007年12月1日。农历十月二十二。黄历上讲宜迁徙。冲猪煞东。
当你想要从一个世界消失的时候,其实很简单。换掉手机,换掉邮箱,扔掉所有跟之前的世界相关的一切,甚至连信用卡都可以停掉。简单到只需要在“你确定删除?”这一选项下面用鼠标轻轻点击那个“确定”,就可以完成。
删除就一切都不存在了。谁在找我,谁又找过我,都不重要了。
北京这个鬼地方,我终于可以跟你说再见了。
下了飞机,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流国际机场离我的家还有四十分钟车程。可是这潮湿的空气终于不再像北京那么干燥,湿润得我直想哭。
“哟喂,看看是谁回来了啊?”我刚才出租车,小区门口的邻居就咋呼了起来。我的爸爸赶紧迎了上来,“就等着你吃晚饭啦,你妈都忙活一天了。”
我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回过家了,可是这一次跟往年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是落叶归根,是尘埃落定。爸爸拖着我大大小小的行李,“怎么这次带那么多东西?”
“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我提着包在前面走,听见我爸的动作迟钝了一下,又接着提着行李继续上楼。
我又闻到了熟悉的菜香,有最爱吃的酸菜鱼,水煮肉片,凉拌鸡片,排骨藕汤,泡椒笋片,小尖椒炒金针菇,满满的一大桌。
“饿坏了吧?快快,去洗手吃饭。”我妈从厨房里出来,连忙把我推进洗手间。
我妈胖了一些,头发黑黝黝的,看得出来是刚去理发店做了头发,只是不知道没染过的头发到底又白了多少。我爸换了一身新衣服,不再是平常上班时穿的那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只是我无意间看见他拿着筷子的那双手,中指上还裹着纱布。
“又割到了?”
“切料嘛,难免的。”我爸把抱包着纱布的那根指头尽量地往里缩,不让我看见,“你妈包得太夸张,其实只是一个小口子。”
傻瓜才会相信那只是一个小口子,几十斤重的聚乙烯料,一刀下去即使只是不小心那也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这样的伤口在我爸的手上已经司空见惯了。甚至连他的双手粗糙得也像刀锋一样的刺人。
我把目光移开,专心吃着眼前的菜,是的,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第二天,我跟我妈一起去逛街,大大小小的袋子重得我快提不动了,我妈好像累积了一年的话匣终于开启,一路上没断过。
“这次回来准备住多久啊?”
“暂时没有打算。”
“那就是不走了?”
“恩,可能。”
我以为我妈会高兴得热泪盈眶,没想到她只是迟疑地问了我一句,“是不是被炒鱿鱼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即使是被炒了鱿鱼,你女儿也饿不死。”
“真被炒了?你们什么老板啊?这么没眼光?”
“我炒他好吧?”
“那你炒了以后干嘛?回来?不打算工作了?吃什么啊?还有啊,你多大了啊?就这么没着没落的?男朋友呢?在北京那么多年,连朋友都没有谈过一个?”
我深吸一口气,“妈,咱们从长计议,行不?让我歇口气。”
类似的话题在回来后的第一个星期里以每天两次以上的概率重播着。他们怀疑我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所以落荒而逃。从我妈狐疑的眼神里,我想她肯定猜想得更复杂,比如说被一个男人抛弃,伤心欲绝,所以要回家舔舐伤口。
我的日子变得百无聊赖起来。
睡到日上三竿,被我妈叫醒吃饭。下午,一开始我妈还要在家陪我,或者是拉着我逛街,当我拒绝过一次后,我妈就自己忙活去了。跟一帮老太太跳舞唱歌,周末还要组织活动,节奏紧凑。我爸照例上班下班,吃完晚饭去小区的棋牌室下象棋打麻将,12点回家睡觉。
只有我,我是最无所事事的一个。
他们在围着我转了一个星期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轨迹。而我,成为最无关紧要的一环,除了饭桌上多添一双筷子,几乎都可以忽略我的存在。
时间变得很慢,又觉得很快。
早上睡觉,下午看电视,晚上躺在床上看碟。猪一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12月底。
呵,居然就快圣诞了。
这一天下午,我妈破天荒地没有去参加她们老太婆社团的集体活动,而是拖着我去菜市场,一路撒欢儿地买着各种鸡,鸭,鱼还有海鲜。
“干嘛?今天过节么?”
“圣诞节,你不知道?”
“老妈,你好潮。”我提着菜,有点发晕。
“怎么?圣诞节就是过年,又不是你们年轻人的节日,我凭什么不知道?”
“是是,但就算是过年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吃不了留着,我乐意。”
一回到家,她就进了厨房,真奇怪,居然没有叫我去帮手,反而是把我推进房间,叫我换身能见人的衣服。
我大概有些明白。这样的戏码上演过若干次,不外乎等会会有人来。谁谁谁带了他家的谁谁谁来串门,明为串门实则相亲。
不得不承认,我妈在这方面很有屡败屡战的勇气。
可是,我没想到,门外站的那个人居然是思齐。
“佳瑄?”
“思齐?”
我看着他同样诧异的眼神,相信他对今天晚上的那场鸿门宴同样不知情。
我趁给思齐倒水的功夫溜进厨房,“妈,你叫他来的?”
我妈忙着炒菜,抽油烟机的声音大过我的,她佯装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什么啊?听不见。”
我气得没理她,转身走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个多月了。”
“怎么不告诉我?”他喝了一口茶,“怪不得前段时间心扬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
“那你怎么说的?”
“他也没问什么,我以为你又去哪里玩了,也没放心上。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回来散散心。”我又一次撒谎骗他。
“哦。”他一直拿着茶杯,水有点烫,他左手换了右手,一时之间,我们竟找不到话说。
“最近怎么样?”
“最近……”
在片刻的冷场之后,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开口。真尴尬,找不到话说了只会问这句。
“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
然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原来还是会相对无言。
还好,我妈出来了。
“思齐啊,快来吃饭了。没几个菜,可不要嫌弃阿姨手艺啊。”
“哪里会,阿姨太客气了。”
他们真和谐,他们才像两母子。
我爸破例喝了点酒,据说是我妈自己酿的葡萄酒,我不敢喝,思齐眼也不眨地喝了一大口,我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知道是脸红还是喝酒喝红了,思齐放下酒杯,对我妈说,“好喝。”
我妈一副那当然的表情。一来二去,气氛就热烈了起来。我妈一个人可以抵一个戏班子,“思齐啊,现在我们佳瑄也回来了。有空要常到我们家来玩啊。”
“思齐啊,最近医院忙不忙啊?昨天张三叔还一个劲夸你呢,说你又细心又有耐心,要不是在医院碰到个熟人,还指不定得花多少冤枉钱呢,这腿也好不了现在这么利索。”
“思齐啊,你平时都忙些啥呢?工作那么忙,是不是没空交女朋友啊?”
我妈就差没在我头上插个草标了。
我看着思齐的脸越来越红,闷头吃菜,闷头喝酒,真没看出来,他还挺能喝的,不知道是被逼的还是真的能喝,我印象中的思齐该是滴酒不沾的才对。
“妈,思齐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夹了一筷子菜,懒洋洋地开口。
同时有两双眼睛突然对着我,我妈那刀片一样的眼神,我是有准备的,但没想到思齐也盯着我,好像我说的话他听不懂似的。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瞪回去。
“阿姨,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喝醉了,居然冒这句话出来。
我妈楞了几秒,又恢复了点神气,不过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你自己不先给我打招呼,这下白忙活了吧。
“思齐啊,怎么你交女朋友了,都没听说呢?”我妈还是笑得那叫一慈祥,可语气都跟这天气似的,冷得可以结冰冷子了。
“阿姨,只是见过一面,不是什么女朋友,佳瑄她,她误会了。”思齐看着我,眼神太复杂了,我看不懂。但有一味我看懂了,他很生气。
“思齐啊,这谈恋爱的事情呢,还是要慎重,对吧?多交往几次,才能看得出合适不合适,你说就见过几次的,能知根知底么?俗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别怪阿姨唠叨啊,虽说你是男孩子,但这吃亏上当的事儿,还少着吗?你看没看电视啊?每天电视里播的都是这些,哎,年轻人,对待感情和婚姻都要慎重,不要敷衍了事,他们说啥,闪婚闪婚的,你说这人都才认识几个月,就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了,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嘛……”
我真想敬我妈一杯,她是个天才。
吃完饭,我妈还是使出了最后一把斧,叫我送他。
一走出楼梯口,我就被冷得一得瑟,不自觉地把脖子往大衣里缩了缩。
“回去吧,外面冷的很。”
“还好,我等会掐着点回去,现在回去还不如在外面凉快凉快。”
我把思齐送到小区门口,打算看着他坐车走,我就在小区楼下坐个十来分钟再上去。但等了半天,过了四五辆空车,他都没有招手的意思。
“怎么了?喝多了?”我拿手往他眼前晃了晃。
“佳瑄,你什么意思?”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停止了我无趣的晃动。
“什么什么意思?”
“刚才你妈说的,你不走了。”
我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居然介意这个。
“真不走了?”
“恩。”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知道他喝多了,一直捏着我的手,力道越来越大,他好像不知道,还这样一句一句地问我。我很不习惯,这不是我认识的思齐。
“李思齐,把手放开,你弄痛我了。”
他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把手放开。”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好吧,我放弃了,我争不过他。
“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嘛。”
“不是的,不一样的。”他顺着手劲,把我往怀里一带,以不容挣脱地力道压着我的头,怎么没人告诉我外科医生下手这么重的。
“我不是你回来的理由,对不对?”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传来,是呢喃,是低语,是疑问,是肯定,但我却觉得恍若一道惊雷从我头顶炸开。
16
从那天之后,李思齐成了我家的常客。不是我妈托他带点什么东西,便是他给我爸送点什么,总之他们都找得到各种各样的理由,然后进门,吃饭,寒暄。我不知道原来我们县城里的外科医生居然这么闲。
我不爱出门,即使李思齐拖我出去,我也不愿意。大冷的天,去哪里也不如宅在家里舒服。可是身边两个人,总也不让我安生。
“佳瑄啊,陪思齐出去走走啊。这几天滨江路可热闹了,水上f1比赛,去看看啊!”这是我妈,连f1都知道。
“今天晚上广场要放烟花,快到元旦了。”思齐也来劝我。
我不知道这个走到大街上走出十步就能遇到一个熟人的小县城到底有什么值得逛的,他们都在劝我出去,仿佛我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类,需要出去接接地气才能恢复正常。
元旦那天晚上,我给莫一一打电话。我甚少记得别人的生日,可是这一天,还是忘不了。
“妞儿,生日快乐。”我拿着电话,远处是正在升腾的烟花,绽放在夜空里,五彩斑斓,真够歌舞升平的。
莫一一肯定在醉生梦死,电话的背景声吵杂,多好,我离开了,他们都还活着,活得依旧那么活色生香,不是谁离了谁就不能活。
“我靠!”她爆了一句粗口,然后我听见吵杂?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