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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雪第3部分阅读

    衷地对米砾说。

    “没什么,”他闷声答,“算还你一次。”

    原来我们都未曾遗忘。只是,往日那个鲁莽浮躁的少年如今已变得渐渐成熟稳健,我却为什么还是依旧那么天真和冲动呢?

    那天我们回到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也许是受了刺激,我的心很乱。于是起身到冰箱里拿出两听啤酒,把其中一瓶搁在米砾肚皮上,打开说:“不许睡。陪我喝酒!”

    米砾把肚皮上的冰啤酒拿起来凑在眼前看了一眼,就丢到沙发的另一头去:“米砂,你真是疯了。高考才结束你就把自己当大人了,夜也熬上了,酒也酗上了,天下还有什么你不敢的事儿吗?”

    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用力拉了拉环,打开那瓶“青岛”,狂灌了一口。酒精的作用似乎没那么快,但我的确不想在这个夜晚就这样轻易睡过去。

    我需要一个聊天的对象,可惜的是,此时此刻,这个对象,显然只能是米砾。

    然而更可惜的是,当我替他打开那瓶酒,正要逼他陪我喝上一口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不用说,肯定是蒙胖胖。

    我知道,这是他每晚必须的功课。

    他朝我摇摇手里的手机,蹬蹬蹬跑上楼,关到他自己房间和他的加拿大华人洋妞腻味去了。

    寂寞的蒙胖妹,连生物钟都舍不得让他为了她改变,真是把他宠坏了。

    我恶狠狠地猛灌了一口辣辣的啤酒,嗓子像被千把刀同时刺穿一样痛得发痒。

    其实,最寂寞的是我,不是吗?

    空虚和遗憾这些字眼,像磨砂洗面奶里的细砂,一粒粒摩挲着我薄薄的意志力。我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个有旧可怀的老年人,想起了一些很久很久都想不起的往事,直到鼻子发酸——

    比如第一次对某人的偷窥,高一那年,那场和蒋蓝的滑稽的pk。

    比如那场叫《蓝色理想》的盛典,吸引了多少女生对他深情的目光。

    我们那不平静的女生宿舍,和谁谁谁每晚挤在一起的絮语。

    以及,那个总在我们身体与身体之间的空档里安静地躺着的,白色沙漏。

    那上面好看的花体字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bre——一想起这个简单的英文单词,我的心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刺激,渐渐鼓胀起来。多年前的鼓励,直到今日都仍然源源不断给我勇气,好象它正在向我输送某种能力似的,这种感觉非同寻常。我依然记得那一次,那一个弱小的女孩子,她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走上前来,面对邪恶,如此冷静地说:“你们放开她。”

    从那一刻起,我就相信,我们会是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好朋友。是吗,醒醒?纵然你像么么一样的无情,丢我茫茫人海,我也从没怀疑过这一点,从没。

    不知何时,我才睡了过去。

    我以为我会梦见醒醒,但是很神奇,我梦到了么么。

    梦里下着雪,是个冬天。我们在一个十字路口面对面遇见。

    路口的红灯一直亮着,整条大街非常寂静,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人来过,走过,也没有任何车辆。仿佛一切都是舞台背景,特别为了我和她的重逢而设计,连群众演员都不必参与其中。

    她留着她走的时候那样的发型,挽成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髻。那身很厚的驼色大衣倒是我没有见过的,她穿得非常之厚,但她却没有围围巾,裸露着洁白的脖子。她步履蹒跚,走得很艰难。

    我一直站在原地等她,等到大雪覆盖了我的眼睫毛,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她才走到我身边。她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两只烫手的山芋,递给我其中一只,艰难地说:“好好照顾你爸。”

    在她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嘴唇特别苍白,继而看到她脖子里的血迹,那些新鲜的血液好象不会结冰,在转过身去之后,仍然源源不断地涌出。厚厚的白雪之上,从她的裤管里流出点点滴滴的血滴,渐渐在地上聚集成一个脚掌大小的圆圆的血斑。

    她好象已经快死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迈进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了。

    我想哭,可是我怎么也哭不出来。我只是一直握着那只山芋,迈不开步子,追不上去,眼睁睁看着她消失……

    我敢肯定,我几乎是被那只山芋烫醒的,等我满身酸痛的从沙发上爬起来的时候,墙上的钟指到凌晨四点。房间里依然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的气息。

    我跳起来,一直奔上二楼,一把推开米诺凡房间的门。

    空的,他没回来!

    我又跑到米砾的房间,发现他躺在小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他的手机,一看就知道已经没电了。恋爱谈到如此忘我境界,堪称奇迹。我走过去,一把推醒他。他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粗声粗气地问我:“干什么?!”

    “米诺凡没回来。”我说。

    “哦。”他一面漫不经心地答我一面走到床边,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喂!”我走过去推他,“你有人性没有,你老爸这么晚没回来,你居然睡得着?”

    “你还要人睡觉不!”他坐起来,冲着我不满地大吼,“他不回来就不回来呗,这种事发生一万次了,你发什么神经!”

    喊完,他又直挺挺地睡了下去。这次,还顺带用枕头捂住脑袋。

    确实,我承认,米诺凡不回家是家常便饭,只是以前那些他不回家过夜的日子,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给他打过电话而已,我看着飞速进入梦乡的米砾,默默地退出他的房间,替他关上了门。

    好吧,我承认。我只是被那个梦弄得有点神经质。

    流血的是么么罢了。

    她早就不在了不是吗?

    而米诺凡,他不会有事,这当然是当然的。

    中午十二点,我还没睡醒,米砾提着一条泳裤敲我的门,问我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游泳。他最近在苦练口语的间隙致力于练出一身古铜色肌肤,假以时日好pk过加拿大肌肉男。

    “不去。”我说。

    “米砂你别懒洋洋!”他走上前来,一面批评我一面伸出两根手用力指捏我的脸。我躲开,对他说:“昨晚我梦到么么了。”

    “是吗?”他拎着裤头在我身边坐下,“你为这个不快乐?”

    “没有。”我说。

    “你放心吧,米老爷不会乱来的。”米砾说,“他对女人不会感兴趣。”

    “为什么这么讲?”

    “你也不好好想想,你娘是何等人物啊,”米砾说,“经过你娘之后,米老爷那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拖长了声音装文人,我忍不住笑。

    “笑了就好!你真让人担心。别老关在家里,要出去运动运动!”他用像米老爹一样的口气对我说话。我又一次发现他跟他真的很像,眉毛,眼睛,嘴唇,说话的神态,到走路的姿势都说明了他们是如假包换的父子。而我和么么,也应该是一样的吧,虽然他和她早已经不在一起,甚至天地相隔,但我和米砾是他们俩一起亲手打上的死结,永远解不开,也分不掉。所以也许米砾说得对,就算米诺凡跟别的女人有什么纠结,也是逢场作戏罢了。

    人的感情是一张白纸,纵情涂抹过后,哪还有什么重新再来的机会呢?我只是有些担心米诺凡,没有他的消息,我心里始终不踏实。

    米砾出门后,我掏出电话来打米诺凡的手机,依然是关机关机关机。

    这应该是他上班的时间,不应该关机。

    而且我知道,他从来都不午休。

    他没有理由这样一直关机。

    我莫名其妙地生气,开始不停地打他手机。到后来我形成了惯性,每五分钟打一个电话,半小时拉开窗户看一看。我听说过“强迫症”这回事,虽然我不知道这种病到底有没有潜伏期。我一直麻木地重复这两种行为,就这样持续了三个小时。惨白的阳光渐渐变成铜锈色,天空西面的火烧云开始转为灰红色的时候,我才忽然开始感到烦躁和绝望。

    我听说,人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通常会有两个时间段特别容易自杀,一个是凌晨四点半,另一个是傍晚六点。

    说得真有道理。

    我拉开窗帘,端坐在地上,回味起昨晚的梦。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这是她第一次在梦里对我谈起他,她的语气充满了对他的宠溺,仿佛我是大人,而他只是个孩子。

    “好好照顾你爸爸。”她是在跟我暗示什么吗?

    最关键的,是梦里的她将要死了。这是她的临终嘱托。

    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我终于决定,去他的公司找找看。

    到他公司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华灯初上了。我走进空荡荡的大楼里才发现,这个时间原来大家都应该下班了,可是很多个夜晚他都在此加班至深夜,不知他在顶楼时是否看过大街上回家的人群。我想他一定没有注意过,如果他注意过,他一定会厌恶他自己,厌恶他自己淡薄的家庭观念,厌恶他自己自私的、从不向任何人汇报行踪的坏习惯。

    我走到电梯前,按下了“28”,记忆中,他的办公室应当是在顶楼。这不是我第一次来他的办公室,但是距离上一次,确实已经有很久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一条新的短消息。我以为是米砾,连忙按下“查看”键。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说:“考得如何?你应该给我个消息。”

    不,这不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这只是一个被我删掉的号码。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我望向红色的不断跳动的数字“15……16……17……”,差一点站不稳,心里乱如麻,“考得如何?”关他什么事?他为什么想知道?分数早就出来了,他凭什么现在才关心?又或,什么词叫做“应该”?我是他什么人?他以为我是他什么人?

    电梯到达28的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捏着手机还在怔忡,呆呆地往前走,脑袋差点被门夹到。不过我倒有点希望我被门夹到,这样变成傻瓜也是好的,至少什么都不记得也是好的。

    我顺着向有灯光的地方走过去,像所有电视剧里看到的大公司一样,这里也有一个木讷的接待小姐。

    “您好,小姐。请问你找?”

    “米诺凡先生在吗?”我问道,“我是他女儿,我想看看他在不在。”

    她有礼貌地伸手招呼我坐在她对面不远处的沙发上等候,然后又开始拨电话,可是她的通话声非常之小,让我完全听不清楚。我懒得费劲等候,直接自己往里闯。

    “喂,小姐。”她要上来拦我,被我吼住:“米诺凡是我爹,你最好别拦我。”

    我的话好象起了作用,她退后了一步。

    我再转过身,一个看上去很温和的中年女子挡住了我的去路。她戴了一副圆眼镜,看上去很像某部电影里某个厉害无比的女律师。我想不起那个电影的名字,但是她们真的很像,她的气场有点大,于是轮到我退后了一步。

    “米砂?”她问。

    “是。”我说。

    “米总不在。”她说。

    “他去哪里了?”我问。

    她耸耸肩:“抱歉,或许你爸还没来得及通知你,这里已经属于我了。”

    “什么?!”

    “你们不是要出国了吗?米先生结束了在国内所有的生意,这家公司也卖给我了。不过我知道你,你爸常跟我提起你。”

    “卖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晕乎乎地问。

    “快三个月了。”她说。

    难怪!难怪米诺凡有大把的时间留在家里陪我们。可是,说老实话,出国就出国,难道他准备再也不回来了吗?我压根没想到他会结束在国内的公司,这是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结果,我以为他死也不会放弃的东西,他居然就此放弃了。而且,放弃得这样轻描淡写,连知会都不曾知会过我和米砾,简直就像丢掉了一双破袜子。

    他到底要干什么?

    话又说回来,公司都结束了,他还在忙些什么?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了,连电话都不开,这就更加不可理喻了!

    我在下楼的电梯里,莫名其妙眼眶就红了,我变成这么多愁善感,难道是因为手机里那条随时可能让我爆炸的短信么?

    噢,我尽量低下头。希望监控录像不要拍到我的衰样就好。

    出租车上,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冲动,没把手机掏出来,再去看一下那一条“无耻”的短信。我的手却下意识地放进包里,摸到……一张纸条。

    我把它从包里掏出来一看,竟是左左写给我的那个地址条。我把它展平最后看了一遍,正要把它撕成两半的时候,却发现上面的三个字:丹凤居。

    我猛地反应过来,问司机:丹凤居和丹凤小区是在一起么?

    “当然不。”司机答我说,“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东。”

    “我要去丹凤居。”我说。

    很抱歉,我一直就是这么一个拧巴的人。当我决定去做某件事的时候,我就像被上了发条音乐娃娃,完全无法控制我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我相信我的直觉。左左只是个被爱情冲昏头的女生,简直比我还要不灵光。而最可怕的人,恰恰是我自以为是的父亲米诺凡。虽然我没有在梦里答应么么照顾好他,但是毕竟,我得跟他说清楚,有些事情,不是因为他是我爸爸,我就要永远护着他的。他不可以为所欲为,至少,不可以对那个叫左左的女生这样做。

    再说现在还算是白天,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的吧。我默念着某句著名的话“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进一条同样的河里”(是不是这样说的?)怀着这样忐忑不安实则又有些对自己的勇敢无比欣赏的心情,按响了这个真正的“1805”的门铃。

    然而我都没想到的是,来开门的不是左左,而是一个头顶别着一根粉红色鸡毛,身着一身粉红色女侍服装的男人。

    他皱着眉头伸出头来,似乎不满地问:“找谁?”

    我机械地仰头看了看门牌号码,再次确认我没有搞错地址。

    我能从门缝里看到,屋里熙熙攘攘的,有人在跳舞,有人在打牌,有人拿着一个空酒瓶坐在茶几上唱歌,最夸张的是在那个无比宽敞的客厅的一角,赫然有一个超大的浴盆,一定是里面冒出的蒸气,才把整个房间熏得烟雾缭绕。

    这是什么,spy舞会?

    我的心里升起一股比昨晚吃闭门羹更悲哀的情绪:米诺凡,你在哪儿呢?如果你也在这种地方混,那我不如去死了算了!

    “哎呀,这不是米大小姐吗?”一个打扮成猫人造型的女孩从粉红羽毛男人撑在门上的一只手下忽然冒了出来,我努力辨认了半天,才认出来,那就是左左!

    她靠近我之后,我立刻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比起青岛啤酒的味道,这简直就是百分之百纯酒精。羽毛男终于肯让出一条道,她一把搂住我,眼神迷离,对着我的脖子直呵气:“小米妹妹,我们在办party,邀请你爸参加他从来都不肯来。不如你加入吧,很刺激的。”

    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刚才的羽毛男又来了,手里还端着一杯加冰的酒,他对左左眨眨眼,说:“把这个妹妹交给我吧。”

    她作了个“请”的姿势,那个妖男立刻笑逐颜开,把酒递到我嘴边。

    我想都没想,伸手打翻了那杯酒。

    玻璃杯碎了,地面流淌着着蓝绿色的液体。

    满屋子的人顿时静下来了。几秒钟后,我听到左左的笑声,那个妖男松开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像在对我说,也像在对满屋的人说:“哈哈,现在的小马蚤货,真不是一般的能装。”

    那些人,带着或轻蔑或懒洋洋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又投入到他们的世界里去了。

    左左拉着我的胳膊,似乎还要跟我说什么,但当我模模糊糊看到那扇离我不远的桌子上有一小撮一小撮的白色粉末时,我才真正清醒过来。

    我在外面奋力拉上那扇防盗门,和那个嚣张的狂欢的场面彻底隔离了以后,头顶终于冒出一颗一颗巨大的汗珠。

    狼狈?后怕?沮丧?震怒?

    似乎都不能表达我那一刻的心情。或许最恰当的还是耻辱。耻辱我居然被这样一个女人的眼泪给俘虏了,耻辱我居然神经质地担心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