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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第2部分阅读

    对青桂拿出来的毽子针线实在提不起劲儿来,道:“我想出去走走。”

    李顾两家在离水论地位都属中等,不像大户人家的姑娘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青桂和爹娘说了一声,两人换了衣裳出门。

    青桂领着文笙在家门口转了转,巷子里左邻右舍她都很熟,见到年长的就乖巧地打招呼,顺便介绍一下文笙。

    看得出这一整条街上民风很是淳朴。大家共用街头的水井挑水吃,草垛就堆在门口,有几户甚至连街门都大敞着,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凑在街门口玩耍,瞧见二人过来探头亲热地喊“青桂姐姐”,又好奇地打量文笙。

    青桂便问文笙道:“妹妹要一起玩么?”

    文笙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再要往远处走,青桂却道:“就在这周围逛逛吧,街坊们都认识还不碍事,出了街口坏人就多了,太不安全。妹妹听话,逛完了咱们就回去,要不然姑妈该担心了。”

    文笙听她如此谨慎,忍不住问:“外边坏人很多?眼下世道乱到女子都不敢上街了么?”

    文笙盘算着自己早晚有一天要离开李家,到时候去哪里怎么谋生都是问题,说到底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世道越乱,安全越没有保障,如今没有家族在身后撑腰,自然事事都要她好生筹划。

    青桂叹了口气:“我听爹爹说,咱们离水好歹是将军的家乡,还算太平,别的地方更乱。就算关了门呆在家里也说不定会被贼人抢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咱们会托生,还是小心点儿吧。”

    虽是这么说,文笙回到李家之后还是惦着到更远的地方看看,她自己虽然可以溜出去,但想到回来之后多半要面对李氏的眼泪,未免有些不自在,只得先忍着。

    几天之后处得熟了,文笙叫青桂拿了套三哥李从武小时候的旧衣裳给她,简单改了改,对镜穿起来。

    青桂在旁看着惊讶得合不拢嘴。

    她这个表妹五官标致,虽然身体瘦弱还没有长开,却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此番突发奇想要扮男装,青桂先前只当是个玩笑,谁知文笙不过拿黛笔随便描了描眉,扎起头巾换了身衣裳,立刻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眉眼因为描画那几下比先前多了几分英气。

    只看举止气度,大约没有人会认出她是个小姑娘,只会觉着这身旧衣裳太不相衬,分明是哪家的小公子乔装打扮偷偷溜出来玩耍了。

    文笙来这里快有两个月,照镜子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伸手在面颊上摸了摸,看着镜子里有些模糊的人影儿,心底涌起一丝怅然。但她很快克制住,回头同青桂道:“姐姐你也换了衣裳,叫三哥带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青桂的三哥李从武今年十八了,还未定亲。

    李从武生得高大魁梧,从去年李荣就托人把他送到了附近一个镖局子里,一边干活一边跟着镖师们习武,这一年来身手练得不错,打起架来等闲三两人近不了身,所以文笙一说叫他领着上街去玩,青桂也觉着这主意不错。

    不过真穿戴起来显然不像青桂想的那么简单,到最后她将肚子都笑疼了也没捯饬利索,就连文笙也跟着忍俊不住。

    等李从武自镖局子回来,青桂央他去叫了辆车,别别扭扭穿着男装和文笙上车坐好,李从武步行陪着,三个人一起上街去。

    第七章 人情多冷漠

    赶车的老汉和李家相熟,是个老鳏夫,少言寡语,李家人常用他的车。

    坐着驴车走了两条街,青桂还是没能将好奇的目光自文笙脸上移开,这次回来顾表妹身上的变化太大了,他们三个一起上街,叫不认识的人看到了,十九要当成是少爷、丫鬟和仆人,真是好没天理……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文笙的目的当然不是坐在车里走马观花。

    李从武出来前被娘提着耳朵叮嘱要照顾好两个妹妹,此时跟在车旁好脾气地问:“你俩想去什么地方逛?带你们去城南看杂耍好不好?”

    顾家有人在衣裳铺子做事,衣裳想来不用愁的,李从武又不想带她们去买脂粉首饰,憋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来。

    文笙叫道:“等等。”驴车刚一停便身手利落地自车里跳下来,“我出来透透气,和三哥走一会儿。”

    青桂“哎”地叫了一声,大街上没法纠缠,只得无奈地任她去了。

    李从武冲文笙憨厚地笑笑:“那咱们走慢点儿,等你累了再坐车。”

    文笙打量周围,前方不远有个鸡蛋市,卖杂货的、屠宰家禽的挤得街道两旁满当当,进出市场的人大多身上补丁摞着补丁,步履匆匆为生计而奔波,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的脸都绷得紧紧的,很少能看到恬淡的神情。

    一阵风刮过,带来街市里面呛人的鸡屎味,李从武赶紧捂住了鼻子,闷声道:“一直往前走,出了这条街就好了。”

    文笙不以为忤,依旧慢悠悠地前行,实际上她这具身体比起前世大是不如,走得急了两腿酸疼,受罪的还是自己。

    前世十三叔带她去登云台山,凭吊先贤“目送归鸿,手挥五弦”,虽然将她累得够呛,还叫十三叔因此取笑了一通,可也好歹爬到了山顶。

    如今一切都成了过往烟云。

    文笙有些走神,来不及怅然,对面行人突然挤了一下,一个小个子踉跄着向她撞来。

    李从武叫了声“小心”,伸臂护住文笙,那小个子止步不迭,径直撞在了李从武结实的臂膀上。

    那人瞪了一眼李从武,没有道歉,而是恶狠狠回头寻找始作俑者,口里骂道:“谁他娘的瞎了狗眼,不好好走路!”

    后面没有人搭理他。

    文笙却注意到刚才那一挤,一个做工考究的荷包自对面一个中年人身上掉下来,那人浑然不觉,已经走出去老远,剩一个荷包孤零零落在地上。

    小个子骂声未绝瞧个正着,眼睛一亮,还未有所动作,文笙已先一步弯腰将荷包拾起,声音清朗:“哎,那位先生,请留步,你的东西掉了。”

    小个子回头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文笙,又看了看李从武横在他眼前的大粗胳膊,悻悻然向后退开,嘟囔了一句“多管闲事”。

    这时候驴车已经停下,青桂悄悄撩起车帘子向外偷看。

    周围许多双眼睛都在往这边看,那中年人终于意识到后边是在叫自己。

    他回头望来,瞧见文笙拿着的荷包,怔了一怔,眼底涌里戒备之色,几步抢回来将荷包一把夺到了手中,手在荷包上飞快地捏了捏,发觉里面东西未少,低低说了声“多谢”,眼望周围扫了扫,转身扬长而去。

    这过程太快,以至于做了好事的文笙全未反应过来。

    复又前行,文笙半晌没有说话,方才陌生人之间的提防与冷漠再一次提醒了她这个异乡孤魂,这里已经不是她所熟识的那个世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也不知道往后怎么生活……

    赶车的老头儿摇了摇鞭子,开口道:“武哥儿,你这弟弟心善啊。”

    李从武“嘿嘿”笑了两声。

    青桂在车里小声嘀咕:“你可别再多管闲事了,人善被人欺,容易惹祸上身。”

    文笙慢慢点了点头,李从武看出她这会儿不怎么开心,安慰道:“没事,有我呢。”

    青桂不放心,将目标转向了李从武:“哥你才学了几天武,我听说外边人都坏着呢,沾边儿就赖,动不动就想讹你,还有那自己过得不顺,恨不得周围人都跟着倒霉的,反正乱得很,你可不要乱逞英雄,说不定得罪人了还不知道,遇见个不想活的,刀枪无眼,不定出什么事。”

    李从武对自己的一身武艺十分自豪:“放心吧,就凭你哥这块头儿,谁想找事儿也得掂量掂量。”

    文笙深吸了口气,她死而复生这两月见过的人不多,姜氏那是亲戚,都会贪图赵员外的家产往火坑里推她,那姓赵的自也不是什么好人,若不是碍着顾大两口子在中间,说不定连个“名分”也不想给她,就是适才路上打了照面的这几个人,看上去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最叫人心冷的是大家这见怪不怪的反应,青桂所说应该是真的,她复生的这个地方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的冷漠,一旦她离开李家,离开原身的亲人,就要面对着这么一群陌生人。

    可以想见前路会有多么艰辛。

    离开那条街,李从武带着两人先去了城南,转了半天没有看到他说的杂耍,大街上口角甚至大打出手的到是目睹了两三起,最后那一回打人的和被打的都头破血流,行人纷纷走避,连官府都惊动。

    李从武十分扫兴,想要带着两个妹妹回家去。

    文笙却道:“三哥,这附近有没有相熟的茶楼?咱们去喝壶茶歇歇脚吧。”

    李从武咧嘴一笑:“我知道了,你是想去听书。出来半天刚好也饿了,咱们去陈家老店,三哥请你们喝茶吃点心。”

    文笙笑笑,与青桂的兴奋不同,她对说书人嘴里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并没有多大兴趣。

    不管在哪儿,酒肆茶楼向来是聚集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满天飞,文笙觉着若是能到这样的场合坐坐,用心观察,比自己这么在街上闲逛要有价值得多。

    第八章 胡琴悲歌

    李从武说的这家店在离水算得上名副其实的老店,开业至今足有四五十年,在这世道一家茶楼能无灾无难开这么久,文笙不用打听也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必是个有背景有手段的人物。

    他们三人到陈家老店的时候离饭点儿还早,大堂里已经聚了几十号闲人在喝茶聊天,时不时因台子上说书人讲到精彩处而哄然喝彩。

    青桂低头跟着哥哥别别扭扭上了二楼,等落了座发现没人注意到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文笙落后稍许,相较宽敞明亮的大堂,楼上相对隐蔽些,视线又好,找张桌子随意一坐,整个店堂包括台子上都看得清清楚楚。

    美中不足是此时店里有几杆老烟枪正吞云吐雾,虽然楼上楼下窗户都大敞着,气味仍然十分呛人,青桂既紧张又不惯,小脸儿绷得紧紧的。

    三人一坐下就有茶博士跑过来招呼,李从武认识他,问话的口气十分随意:“你们这里说书的换人了啊,还挺热闹的,这说的什么?”

    茶博士“嘿嘿”一笑:“爷您有所不知,新换的不止他一个呢,大家都想听个新鲜不是?‘纪将军彰州大捷’,这书我也是头一回听,三位来点什么?”

    李从武随便要了壶便宜花茶,又点了几样点心,向两个妹妹道:“既是讲咱们纪将军的,怎么也要好好听一听,我以前跟镖局的人来过几回,这里的茶水不管什么价钱喝着味儿都差不多,就不花那冤枉钱了,点心到是不错,等上来你俩尝尝。”

    李从武一看就是粗人,那茶博士听着他当面贬低自家店里的茶水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躬身退了下去。

    文笙目光自那茶博士身上掠过,飞快将店里在座的打量了个遍。

    品茶文笙到算是半个内行,可想也知道,她前生喝过的那些好茶在这个世界都不复存在,而泡茶的手艺,只看伙计们提着硕大的茶壶满场飞奔,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么说起来,不能怪表哥不识货,换她来也会捡那最便宜的随便一点。

    店里的伙计看上去很普通,客人也多是有几个小钱的懒散闲汉,到是今日这回书值得听一听。

    那位家住离水,目前带兵在南方沿海抗击东夷人的大梁名将姓纪名南棠,生平十分传奇,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年少时便力挽狂澜一战成名,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已是战功赫赫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

    就文笙所见,至少在他的家乡离水,这位纪将军有着极高的民望。

    只不知盛名之下是否符实?

    台上的说书人正说到东夷王设下毒计,派遣手下说服了各处海寇首领,纠合数万海寇,乘坐战船千艘直奔大梁沿海而来,在彰白二州如蝗虫一样登陆,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可怜百姓无辜受难,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那说书人四十来岁,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看上去貌不惊人,说起书来却嗓音洪亮,绘声绘色,说到动情处好似亲眼见过当时的惨状。他讲海寇如何大白天冲入白州一家富户家中,将这家不足周岁的小孙子开膛挖心,在炕上摔成了肉泥,大堂里登时便有不少人忍不住怒骂出声。

    李从武涨红了脸,“啪”地一拍桌子,骂道:“这帮畜生,真是欺我大梁无人!”

    青桂低着头悄悄抹眼泪。

    一回书讲完,店内群情激愤,怒骂声盖住了说书人的声音,说书的汉子两眼泛红,向左右抱了抱拳,看样子是要先休息一阵。

    文笙看他下台之后没有过来讨赏钱的意思,便将目光移到了众人身上。

    她看他们一张张脸表情各异,或激昂,或愤懑,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像隔了一层纱。

    他们的喜怒哀乐,就像是一副在她面前徐徐打开的画卷,她无法融入进去感同身受,甚至就连她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接下来要面对的命运,都不自觉地漠然处之。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时局动荡人心浮躁的地方。

    若这一切都是虚妄,那她在这里挣扎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文笙拿起了茶盏,迟迟没有往唇边送,神情恍惚,目光迷离。

    就在这时,嘈杂的老店里突然有胡琴声响起。

    在做顾九小姐的时候文笙的耳音便很好,如今换了身体,依旧十分敏锐,几乎是胡琴刚响起一个音,她便在那些乱七八糟喧闹中抓到了它。

    不,不是抓到,是那一缕琴声如水墨画卷里突然洇开的风起花开,措不及防击中了她的心。

    胡琴声幽咽,似是诉尽人生的种种凄苦与不幸,文笙只听了一个小节,便意识到拉琴的人是个高手。

    这时候,她已经注意到台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位貌不惊人的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双目微阖,膝上支着一把胡琴,身体摇晃,正旁若无人地拉着琴。

    说也奇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店里的喧哗声渐渐弱了下去,很快吵的不吵了,骂的不骂了,连喝茶吃点心的声音都变得弱不可闻,只有胡琴声在销魂蚀骨催人泪下。

    少顷,琴声如海上风浪过后渐趋平缓,台上的灰衣老者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特意去看谁,目光落在虚空里。

    文笙听着他开口唱道:

    “龙战于野起白彰,碎肉枯骨血玄黄。圣明天子庙堂坐,启用翩翩少年郎。十几曾得国士誉,二十文武振朝纲。谁人不读南棠句,谁人不识纪将军。将军横戈出征日,四方男儿从如云,亭台煮酒苦相送,千夫妻女泪湿裙。破樯流橹夕阳照,烽火狼烟一水漂,东海岸长日月皓,人渐憔悴心渐老,何处少年吹铁笛,一军将士不成眠……”

    文笙慢慢将那杯有些苦涩的茶喝了下去,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两个月了,终于被一首琴曲一段唱词感动,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清风吹开了隔在她和这世界之间的轻纱,这感觉如此真实。

    听,胡琴悠扬,是那么的沧桑而悲怆。

    (心渔:“何处少年吹铁笛”出自戚继光的《潞河听笛》,原诗为:茫茫辽海无鳞羽,戌客寒深妾怨深。何处少年吹铁笛,愿风吹入阿郎心。)

    第九章 两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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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首琴曲,使得文笙足有两三日陷在其中无法自拔,她问青桂:“你觉着胡琴好听吗?”

    青桂的反应不出文笙所料:“很好听,一听到那琴声,我就顾不得再去想那些可怜的人,可哪怕什么也不想,我的眼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个劲儿地往下掉。”说完了她还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你注意听那老者唱的什么没有?”

    青桂不好意思地回望她:“唱的什么?好像是说纪将军彰州大捷的事?”

    是,又不光是,老者的唱词通俗直白,却又很古朴动情。

    少时便文武双全名动天下的纪南棠出征时是何等声势,“四方男儿从如云”,到如今将军百战,年年转战于东海,也落得个“人渐憔悴心渐老”,其中的惆怅沉重,想必无法对人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