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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第11部分阅读


    云鹭空手而归着实沮丧,今晚这一战不说旁的,他的身手比之商其弱了不是一星半点,离开江湖这两年,他是过得安逸了,可也不复当年之勇。

    戚琴没有因之责怪他,而是温言道:“我估计那商其没有一两个月好不了,你这段时间也累得不轻,今晚好好休息,其它的事明天再说。”

    安置好了云鹭,他向文笙招了招手:“你随我来!”

    文笙摸不着头脑,随他出了屋,踏着清辉来到厢房外,屋里鼻息沉沉,呼噜声此起彼伏。

    戚琴回过身来,以手里的琴弓往四周划了个圈子,同文笙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听动静?今晚这院子这么多人,除了我和云鹭,你是唯一一个醒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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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隐士王昔

    今夜戚琴无意惊动戏班子的人。

    他这么多年浸滛胡琴,对琴音的控制早已是炉火纯青收放随心,夜里这一段胡琴,在商其听来惊心动魄,可对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大的影响,甚至会叫他们睡得更沉。

    所以文笙突然惊醒,还出门来察看,着实出乎戚琴的预料。

    就像同一首乐曲听在不同人耳中,会有不一样的感触,不管是那妙音八法还是他自行领悟的琴曲,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也会有很大的差异。

    有些人自身的意志足够强,外力很难惑其神智,方才的杀手商其就始终保持着一线清明,最后挣脱了控制,戚琴觉着文笙可能也是这种情况。

    可文笙又不同,她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这便是做为一个乐师的天赋。

    戚琴心下了然,却没有继续点醒文笙,就此打住了话题,摆了下手赶她回屋睡觉:“已经很晚了,你还病着,快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文笙身体虽然疲倦,精神却十分亢奋,被夜里这事闹得了无睡意,不过看样子接下来戚琴明显是要和云鹭商量后续的事宜,不说别的,院子里还有大滩的血渍和打斗留下的痕迹,不收拾妥了,天亮势必引起众人的猜疑恐慌。

    她依言老老实实回房去,插上房门睡觉。

    到天快亮的时候,她还真是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一觉睡醒,戏班子的人都已经起来了,在院子里喧喧闹闹地洗漱。

    大家对昨夜差点儿送了命的事全不知情,收拾完了还要外出接着唱戏。

    戚琴向班主请辞,说是顾公子不巧病倒,他要陪着去县城看大夫,其实文笙的病状已经大为减轻,这不过是戚琴找的一个托词,商其昨晚吃了大亏,下次再出来作恶还不知何年何月,戚琴还有很多正事要做,不可能一直混迹在戏班子里,正好以此脱身。

    他带着文笙离开,却将云鹭留下善后。

    “戚老,云鹭他……”

    “我们先去大兴,估计着有个七八天他会自己追上来。商其从来做事狠毒,我怕咱们前脚离开,他养一养伤,回去何家村拿无辜的村民撒气。”

    文笙点头,戚琴久历世情,考虑问题缜密周详,她跟在一旁觉着学到了很多。

    只是文笙没有想到,戚琴这等人物先前竟不是装穷,也不知他怎么混的,一大把年纪了身上竟然没有什么积蓄,一路带着文笙步行,遇到人多的地方就找个地方坐下来拉上一段,跟大伙收点儿赏钱做盘缠。

    文笙长这么大,还从未做过这等不计身份的事,不过只看戚琴的行事,她就知道这老人已经习惯于此,若她拿出银子来雇车反而不美,这叫她想起先前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对费文友许下的豪言壮语:“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文笙索性换了装束,和戚琴扮作祖孙二人,戚琴拉琴,她就在旁张罗着收钱。

    反正老人家拉琴,她百听不厌。

    如此等到了大兴,文笙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看得出戚琴对文笙一路上的表现十分满意,他问文笙:“你之前跟着凤嵩川他们去京城,是想学习音律?”

    文笙心里一跳,前生的遗憾加上这段时间所见所闻,她这时候内心对于学习音律的极度渴望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戚琴这样问,莫不是有意收下她这样一个学生?

    可想到一直以来,戚琴对云鹭的态度,文笙很快便冷静下来,她还是受了前生的影响,在这大梁,音律已经不再仅仅用来寄托情怀,它成了某种生杀予夺的特权,非亲非故的,戚琴怎么会这么草率便把性命攸关的东西相授?

    她想通了这点,目光恢复澄澈,肃然道:“不瞒戚老,学习音律是我现下最大的心愿。”

    戚琴似是早知她会如此回答,又问道:“这世上,能发出动人旋律的乐器有千百样,你想学什么呢?”

    文笙明知道这时候要投戚琴所好,应该答一句胡琴,但她心中对此早有答案,不想为了讨好戚琴,改变自己的初衷,遂坦然回答:“晚辈最想学的其实是古琴。”

    “哦?”戚琴闻言有些意外。

    “古琴和雅恬淡,乃是乐器中的君子,晚辈心慕已久。”

    戚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当今世上公认的古琴第一人当属谭国师,可谁若是说他琴声和雅恬淡,所有的乐师都知道那是胡说八道,器中君子一样奏得出‘妙音八法’。”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年纪还小,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已经很不容易,我有一位老朋友,古琴弹得十分不错,他的琴声会令听者陶醉,却不会叫人迷失了神智,故而只有那些真正淡泊名利的人才会懂得欣赏。这一点他不像玄音阁的那些乐师,也不像我。现在这人正好就在大兴,你若只是想学琴,而不是学什么杀人之法,我到是可以带你去见一见他。”

    能得戚琴赞一声不错,那这人古琴弹得必然极好,文笙大喜过望:“多谢戚老成全,晚辈求之不得。”

    戚琴微笑道:“切莫高兴得太早,我丑话说到前面,他那脾气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戚琴的这位老友姓王名昔,早年也曾给权贵子弟作为教习,为他们启蒙音律,后来得罪了人,对方散布流言,说他教授的方法不对,凡是得他启蒙的乐师都会步入歧途,日后没办法再进入玄音阁深造,致使他最终被扫地出门。

    王昔半生漂泊,直到这几年才落脚大兴,在青泥山上隐居。

    青泥山是大兴境内一座不出名的荒山,山不高,上面种着成片的松柏,大冬天的草木不发,溪水干涸,枯枝上旧雪未融,掩映着其中几间破房子,看上去颇显萧索。

    戚琴一边上山,一边笑对文笙道:“你看,要和雅恬淡,日子可清苦得很。”

    何止是清苦,两人到时,正听到松林里面有人大声呵斥:“你个老东西,这山、这片林子都是我家老爷的,你白住这么久,还随意乱砍我们老爷的树,也该给个说法吧!”

    第五十九章 坏脾气

    戚琴不理会王昔的不配合,径自向文笙道:“行了,快拜师吧。”

    文笙忍不住有些好笑,这可真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啊,戚琴能为了她不顾脸面,她就在屋外满是石头的黄泥地上撩衣跪倒,口称:“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说是一拜,到底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不闻王昔在屋里应声,戚琴代他道:“行了,起来吧。你先把这几张琴收拾收拾,这可都是你师父的心血之作。”

    说完了这话,戚琴推开那两扇破败到眼看要掉下来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文笙爬起来。

    地上的那张琴底也裂了,漆也划了,琴弦也断了,琴徽散落一地,文笙一一捡起来。

    入手这张琴,琴身颀长,岳山凤尾弧度优美,好似绝色丽人,偏生命运多舛,不曾被人好好爱惜,零落于尘土之间。文笙颇为不舍,轻轻拂去上面的污泥,将它抱在了怀里。

    底板上那巨大的裂痕已经无法修补,由露在外边的断茬看,这块木板很有些年头儿,取材自不知多少年的老松木。

    文笙以指腹在断茬上轻轻摸了摸,暗自一叹。

    相隔这么久,她终于又摸到了古琴。

    和祖父葬身火海那一晚的事都还在眼前,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文笙低头,以左手的无名指勾住一根弦,右手轻拨,琴弦发出“嗡”的颤音,她痴痴站立,侧耳倾听,几乎不能自已。

    过了半晌,戚琴方自屋里出来。

    房门打开,王昔不见人影,显是已经避到了里屋。

    戚琴看着文笙将地上摔坏的几张琴都收拾起来,道:“这几张琴丢掉十分可惜,好好修理拼凑一下,还能将就着用,你师父叫你先干这个活儿,这便是他教你学琴的第一课:如何给古琴定弦。”

    文笙很听话,由其中挑了一张毁坏得不那么厉害的,整理一番,而后对着几根断下来的丝弦不禁心生茫然,师父不肯教,她哪里会定弦?

    戚琴看她这副为难犯愁的模样,忍不住道:“五音十二律总是知道的吧?”

    总算有前世的底子,文笙才不至于被戚琴一下问住。

    戚琴走过来,随手拿起一根琴弦,为她示范了一下,道:“琴有五调,弦音各不相同,以你常用的一调为正调,其它都是外调,外调咱们先放到一旁,正调为根本,你能定好这正调,初学的曲子基本都能弹一弹了。”

    文笙望着戚琴,心中大感意外。

    戚琴扫了她一眼,询问道:“怎么?”

    文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戚老说起古琴来也了如指掌,头头是道。”

    戚琴轻“哼”了一声:“丝竹器乐看似不同,其实内里音律一贯,本就是一通百通的事,古琴我不是不会,只是相比起来,更喜欢胡琴罢了。”

    他这话刚一出口,屋子里王昔便“哈”地一声笑,出言讥讽道:“真是自吹自擂,会往自己的老脸上贴金。”

    别看他这半天好似全不理会外边的两个人,能接话接得这么快,分明是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动静呢。

    戚琴没有搭理他,继续给文笙讲解:“定弦需得先定弦上五音,既是五音,就得按着次序来,不拘弦位,先定下一根弦为宫,自古以来,宫调的高低其实并无定论,紧慢合度即可,定下了宫调,剩下四音也就有了依据,我们可以用三分损益法来确定……”

    戚琴为文笙细细讲解什么是三分损益法,如何通过宫弦的长短来依次求取徵、商、羽、角诸音。

    戚琴一说文笙就明白了,其实这三分损益法在她前生的《管子》、《吕氏春秋》诸书中都有相似的记载,戚琴说得不错,一法通百法通,按照这个办法继续“损益”下去,就可以相生出十二律来,十分奇妙。

    戚琴不厌其烦,说完了这些,又教文笙弦间徽际。

    这些法门,其实才是最基础的琴理、乐理,虽然稍显枯燥,却是学琴的根本,文笙深知此等机会极为难得,凝神倾听,不敢错过一个字,不懂的就先硬生生记住,以期过后再请教。

    戚琴说得嫌口干,偏生屋子里王昔冷笑连连,数次将他打断,戚琴最终忍无可忍,无奈地道:“我在帮你教徒弟,你能不能别捣乱?难道我说得有哪里不对?”

    王昔阴阳怪气接口道:“对,对极了,你们这些乐师,琴声能杀人,讲起乐理来也这么功利,三分增三分减,敢情什么都是死数,只需推算一下就行了。再说了,你既这么热心教她,正大光明教就是了,何必还要嘴硬,非掩耳盗铃打着我的旗号。”

    戚琴被他挤兑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忿然道:“好,你既然觉着我说的这些都是臭狗屎,你到是出来讲啊,人家小姑娘慕名前来,只是想好好学着弹琴,又不想练成我这样去打打杀杀,你躲什么躲?”

    王昔缩头不语。

    戚琴也恼了,甩袖而去,不知跑去了哪里。

    丢下文笙一个人,默然片刻,埋头按照戚琴刚才传授的办法揣摩如何给眼前的古琴定弦。

    戚琴其实并没有走远,这天到傍晚,他独自走回来,看了看文笙都琢磨出了些什么,文笙有不会的求教,他也都耐心指点。

    只是他和王昔分明是堵上了气,两个老家伙谁也不搭理谁,王昔闭门不出,到吃饭的时候,就在屋子里开火,自己动手做好了直接开吃,管都不管另外两个人。

    戚琴只好想办法,解决了他和文笙的吃喝问题。

    如此一僵持就是四五天,文笙已经将琴弦全都调好,并按戚琴所教明徽辨位。

    再往下,按戚琴的想法就该学琴音的借转了,王昔不闻不问,而他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再教下去,一方面是术有专精,他先前所说“古琴我不是不会”那话,不过是意欲激一激王昔,说着玩的,再者,深教下去这徒弟究竟算谁的可真不好界定了。

    (这是答应大家的加更)

    第六十一章 青泥山雨季

    好在这时候云鹭赶来了青泥山。

    他不但安置好了戏班子和何家村的村民,还带来了山下那些杂七杂八的消息。

    譬如凤嵩川已经率领扶灵的那队人马离开了大兴,往京里去了。

    与此同时,文笙在明河写的那首讽刺凤嵩川的诗也不胫而走,在大兴诸县悄悄地流传开来。有人把它当作笑谈,也有人据此私下谴责凤嵩川的风/流荒诞,漠视百姓疾苦,愧对国主倚重。

    戚琴有些失望,他最关心的两桩事一桩是《希声谱》,商其受伤失踪,《希声谱》的线索由此而断,即使知道背后的主使是鬼公子,又不知他人在何处,另一桩是远在海门岛的纪南棠,这位他寄予了厚望的大梁将领于年三十夜里等到旧部率队来援,内外夹击,和东夷人一番苦战,终于以极大的代价突围返回了大梁。

    这是纪南棠生平所打的第一场败仗,所率纪家军伤亡惨重,连他自己都差点送了命。

    消息传出,在很多人眼里,纪南棠常胜将军的美称是不能再提了,民间悄悄的多了不少流言和诋毁,不知京里会做何反应?

    戚琴打算下山去,先在大兴探听一下风声。

    云鹭带了酒来,戚琴临去,王昔冲着多年的交情不再闹别扭,借花献佛,两人一起喝了顿酒。

    而后戚琴带着云鹭下山,将文笙留给了王昔。

    文笙开始还以为自己这位师父怕是又要回房高卧,对她不理不睬,谁知老头子带着微醺酒意,冲她招了招手:“你来!”

    他上下又将文笙打量一番,目光明亮而锐利:“戚琴可有和你讲过,我传授的东西和京里的那些乐师大不相同,可以说是背道而驰,指望着跟我学了琴就能出人头地那可就大错而特错了,你也看到了,我自己尚要受恶奴逼迫,多亏戚琴援手。”

    文笙一听这话风顿时大为欣喜,恭敬地回答道:“回师父,来见您之前,这些戚老已经都同弟子说过了。”

    “哦?那你说说为什么非要跟我学琴,你就不怕步入歧途,耽误了天赋吗?”

    若无前生的那些经历,文笙说不定还要犹豫彷徨,但此时她却断然道:“在知道妙音八法之前,弟子一直认为古琴是君子用来寄托情怀之物,‘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今世会有人拿它来生杀予夺,但先生之法,肯定不是歧途。”

    王昔默然片刻,道:“这番说辞,听着到是挺动听的,希望你来日不会后悔。”

    说着他站起身,酒意上涌踉跄了一下,文笙连忙过去将他扶住。

    王昔挥手道:“既是要跟我学琴,你便把戚琴这几天教你的全都忘掉,他不懂,古琴不像管箫那些乐器,要斤斤计较围径厚薄,它最能体现音律本原,定一根弦为宫声,不用管它是紧是慢,是清是浊,也不拘是正是外,五音十二律全出于自然,是谓左右逢源,调无不备,记住,能不能学好古琴,全在你的心。”

    转眼间,文笙已在青泥山上住了大半年。

    每日跟着王昔天不亮便早起劳作,照顾他这些年陆续栽种的那些树木,遇上下雨刮风,还要跑到松林里倾听哪一棵树发生的声音最是清脆悦耳,做下记号,以便日后好伐了给王昔制琴。